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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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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汤有林像是很开心,他说:“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来给你们当书记?” 孔太平说:“也不能这样理解。我还想,按中国人的性子,朋友和同学甚至夫妻与兄弟是不能在一起长期干事的。” 汤有林说:“这个问题我也有考虑,我不可能在你们县干很久,最少三年、最多五年,我走的时候一定会将班交给你。” 孔太平说:“这样说我更要反对了,我不会当阴谋家。” 汤有林大笑起来:“好了,我们不说这个。我就是喜欢同憨人做朋友。你再说说,县里新的经济增长点应该放在哪个方面?” 孔太平说:“你真的只打算在这儿干三五年?” 汤有林说:“现在是什么年代,有三五年时间足够出政绩了。” 孔太平说:“我知道,这是一把手们的共识。我建议你胆子更大一点,到时候让全县的女人不问老幼都去当小姐。只要两年县里就会富得流油。” 汤有林说:“好啊,回头让你家月纺带这个头。” 孔太平说:“月纺不是女人,她是我老婆。” 汤有林说:“别人的老婆就不是老婆?” 孔太平说:“这话你得问孙萍!” 汤有林大笑一阵并就此转了话题。孔太平听说孙萍当了地委宣传部副部长,安如娜当了财政厅副厅长,简直都要惊呆了。有一段时间里,孔太平只看见汤有林的嘴巴在动,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等到缓过劲来正好听见汤有林的一段精彩的议论。 “一开始听到这些消息时,我的心像是有三把刀子同时在搅动,昨天早上从省城出来时还压抑得不得了,后来在山上睡了一觉,才完全想通。天下女人都是男人的无形资产。别看孙萍和安如娜一个管着意识形态,一个管着经济基础,实际上她们是在为我们做秘书和会计。” “看来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支持你来当县委书记了。” 孔太平陪着汤有林站在山坡上将环保蔬菜基地一一看过。汤有林感慨一番,说孔太平做事真的有股狠劲,当初找他要钱时,自己还以为那只是个借口,没想到孔太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它弄得有模有样。孔太平告汤有林,萧县长只给了三万元,若是再有十万,这环保蔬菜基地的样子就更加不一样了。说着话就到了十一点。汤有林要走,不肯留下来吃饭。孔太平也不愿将汤有林来鹿头山的行踪过早暴露。握过手后,汤有林就往山上的防火道上走。孔太平以为他走错了,不料汤有林说,他本来就是从鹿尾镇那边上山的。前两年段人庆陪他到鹿头山玩时,就是从鹿尾镇上山的,他对山那边的情况熟一些。孔太平将汤有林送到山顶后,汤有林执意不让他再送。 汤有林的身影在树林里消失后,孔太平想起汤有林说过昨晚是在山上睡的,不免心里一惊。 这天夜里孔太平失眠了。他第一次感觉到山上有那么多的野兽,响彻在夜空的每一声叫唤都不一样。孔太平将自己知道的发生在汤有林身上的那些事,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想了一遍又一遍,有两次他从床上坐起来抓起手电筒,几乎就要出门到山那边看看汤有林是不是在娥媚那里过夜。天亮后,山顶一带突然响了两枪。没过多久,娥媚清脆的吆喝声,同她家的那只大黑狗的吠叫声一齐响起来。屋里的人全都爬起来,看着山顶上的娥媚一下一下地将两个偷猎者捆在树上。民工们顾不了孔太平的警告,纷纷往山顶跑去。孔太平爬上去的时间晚了点。娥媚带着那条大黑狗正要回家,见孔太平也来了,她像是有意多停留了一会,还将一双四周尽是黑晕的眼睛深深地看过来。偷猎者猎杀的两只肥硕的石鸡已经到了娥媚手上。娥媚用眼睛对孔太平说了一句话后,顺着草丛中的小路下山去了。民工们在背后小声议论,说娥媚的眼圈黑了,腰也塌了,一定是夜里被特别善战的男人睡了。 两个偷猎者在山顶上叫了半天,直到太阳偏西时娥媚才将他们放开。娥媚像是做了一件善事,顺着防火道走下来时,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她提着一只沉甸甸的陶罐,在众多目光的护送下,径直走到孔太平面前,用风一样轻的声音说:“罐子里的汤是用石鸡熬的。”娥媚顺手揭开陶罐上的盖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孔太平早就听说鹿头山上的石鸡比高丽参还滋补,但石鸡像精灵一样,洪塔山曾经数次请人专门进山打石鸡,结果全是空手而归。 “这是国家保护的动物,我不能吃。”孔太平说。 娥媚笑吟吟地说:“石鸡都死了,你不吃别人也会吃。”说着,娥媚拎着陶罐进屋找出一只碗,盛满石鸡汤后送到孔太平面前。“老章走之前跟我说了你的事,那药酒我天天都在替你好生照看着。老章一直在感谢你,去年过年时,不是你到地区去睡水泥地,我们领不到工资,那年就没法过了。喝吧,喝下去若是身体好了,你家里的人高兴,我们也高兴。” 娥媚说了些让孔太平很感动的话。孔太平端起碗正要喝,忽然又放下了。 “怎么啦,味道不好?”娥媚问。 “是的,味道确实不好。”孔太平说:“你说实话,这两天是不是有个男人在你那儿过夜?” “有个叫汤有林的男人在我屋里睡了两晚上,他还说自己马上要当县委书记了。” “这话你敢如实对老章说吗?” “为什么不敢?你以为我同汤有林睡到一个被窝去了?我再告诉你,汤有林是看上了我,可惜我没有看上他。我让他吃了好肉喝了好酒,也对他说了好话,可就是没有同他做好事。别看我是被人贩子卖过的,可并不贱。昨天夜里汤有林趁我睡着时,摸了我一下,我还没吭声,大黑狗就跳起来咬住他的手。吓得汤有林要赶早下山打狂犬疫苗,不然我怎么会一大早就爬起来抓偷猎的。” 娥媚愠怒的样子让孔太平一阵阵地脸红,他将头埋在那碗汤里,直到娥媚走时也没有再抬起来。那碗汤喝下去,孔太平明显感到身心轻松了许多。第二天上午孔太平去山那边还陶罐时,娥媚和大黑狗都不在。他站在门外冲着山谷和山岭喊了一阵,也没听到回答。孔太平只好将陶罐放在门前的的晒架上。回到环保蔬菜基地时,民工们告诉他,娥媚刚刚来过,还捎来萧县长的口信:姜书记的病没有治好,死在北京了。萧县长要孔太平火速赶到省城去,他有要事吩咐。 孔太平以为是县里常委班子要调整了,便匆匆下山钻进早已等在山下的一辆桑塔纳。紧赶慢赶总算提前一个小时到了位于省城郊外的机场,还在候机的萧县长见到孔太平,露出难得一见的笑脸。 萧县长将孔太平叫到一旁:“你听说了吗,青干班学员中有人要来县里当书记?” 孔太平一瞪眼睛装出惊讶的样子:“这不可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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