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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在里屋守着一大堆法币现钞的常天亮,闻听此言心想,应该将吕团长在天门口放贷的事说给士兵们听。常天亮正在细想,这个风声由林大雨放出来最合适,林大雨就来了。住在林大雨家里的士兵也在发着同样的牢骚。士兵们不清楚几个月来一直扣着不发的军饷哪里去了,林大雨对他们说了真相,许多人当场将长枪短枪扔在地上,捶胸顿足地要当逃兵。常天亮暗暗高兴了一阵,突然问心里一动,忍不住叫了声:“不好!”他要林大雨丢下手中一切,赶快找个山沟躲上几天,等吕团长的队伍全部开拔了再回来。

  当天夜里,住在林大雨家里的士兵真的集体开了小差,刚刚逃过离下街口不远的凉亭,就被如数抓回来。深夜里的鞭刑伴着士兵们凄惨的哭诉响彻天门口上空。这边的声音刚落,那边又在派人去抓所谓散布谣言动摇军心的林大雨。林大雨早已带着细米和白送跑了,士兵们便从林大雨的几个徒弟中选了一个看着不顺眼的捆起来顶罪。天还没亮,吕团长就下令,将那些逃兵连同林大雨的徒弟,乱枪打死在西河左岸上。

  早饭后,一阵军号将上千人的队伍风一样吹走了。走在最后的吕团长领着几个亲信找到常天亮,按照协议的规定,将屋子里的法币现钞尽数拿走了。所有的话都由亲信们来说,放贷之时,两亿法币可以兑换十万元银元,如今只值三万三千二百五十元,加上利息折算的损失,仍然亏了三万三千元银元。

  直到最后,吕团长才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追悔莫及的话:“是我瞎了眼睛,小看了你!”

  常天亮不敢接话。只听见雪家收音机的声音越来越响。吕团长他们走得一点动静也听不见了,常天亮才敢转过身来。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恶气,并终于在心里确定下来:与吕团长所做的这笔贷款生意,赚了一万多元银元。

  一一六

  元朝先人生蒙古,孛端异儿是远祖,阿兰乃是孛端母。夜梦白光入天窗,变一神人入卧房,怀胎生下孛端郎,相传十代个个强。奇渥温氏占北方,才传世祖占南方,传至顺帝有十代。天鼓咚咚民受害,山崩地裂出妖怪,金銮殿上忽震裂。死罪田丰探地穴,放将出来逃湖北,一路走,一路说,四处反叛了不得。小儿谣言天下传,石人长的一只眼,挖动黄河天下反。

  黄河果然淤泥陷,新开黄河运粮船,要把白鹿庄挖断。出了刘福通,挖起石人看,石人果然一只眼,烟尘陡然起于旦,占住黄河称后汉。一声反了刀兵动,芝麻李,占山东,好似闯了一窝蜂。田丰西路也称王,江西反了陈友谅,张士诚,占武昌,夺的夺,抢的抢,后归大明掌朝纲。

  同日本人宣布无条件投降时遭雷击损毁的收音机比起来,柳子文送来的新收音机的声音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哪怕有人用手指塞着耳朵不想听也不行。当年由傅朗西参与指挥的工农红军第二十五军,从大别山最南端一路打到陕西省北部,然后又跑到山西、山东和河南三省交界处扎下根来。经过十几年的发展,集合第一、第二、第三、第六等四个纵队共十二万兵力,组成一支继续由共产党统帅的反政府的精锐大军,于一九四七年六月底在山东省濮县到东阿之间的三百里宽的地带南渡黄河。在以后的近两个月时间里,一边与政府军硬打硬碰,一边设计迷惑那些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的整整三十个旅的政府军,时机成熟后才出其不意地跨越黄泛区,在淮河两岸同数倍于己的政府军血战,拼死杀出一条生路,于八月底成功进入到大别山区。这时候,大家已习惯了将这支队伍叫做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这些消息通过雪家的收音机,一点一滴地汇人大家的耳朵里,听得越清楚,心里越复杂。街上的气氛又像前几年,有事没事人们都会一惊一炸。

  驻扎在三里畈的保安旅主力往六安一带增援时,冯旅长再次登上天门口的后山,满怀信心地表示,想当年虽然在这里打赢了小岛北率领的日本军队,可自己想与工农红军主力在天门口一决雌雄的愿望却没有实现。这一次,第三野战军送上门来,说什么也要用这天门之口,将他们连毛带骨吃个干干净净,既为国民政府消除后患,也让桂系第七军的那帮家伙看看,到底谁更会打仗。那些簇拥在冯旅长身边的作战参谋,也一致看好冯旅长的谋划,挟当年击败日军小岛北旅团之勇,只要将第三野战军主力引诱到天门口,这一仗打起来想不胜都难。为了确保这个毕其功于一役的计划,冯旅长在小西山上新盖的关老爷庙里与马鹞子密谈了半个小时。冯旅长率领队伍往东开拔后,作为县长的董重里和作为参议长的段三国也被他用劳军的名义一路带到金寨县城。

  当天夜里,在马鹞子的指挥下,县自卫队和各区乡自卫队的一千多人同时动手,将已经自首多年的前独立大队队员和从宣化店一带逃回来的前新编第四军第五师的各类人员,一个不漏地抓起来,集中关人小教堂。说是一个不漏,最重要的杭九枫却漏网了。

  从时间上看,杭九枫闻风而逃,正是马鹞子在关老爷庙里与冯旅长密谈之时。

  “肯定是你报的信!”气急败坏的马鹞子将线线的头发揪掉一大把。

  “杭九枫是什么人,你能当大王,他就能当皇帝!你身上一冒血腥气味他就闻到了,要不是丝丝死命挽留,三天前人家就会跑过中界岭,找傅朗西去了。”线线说着,用指甲在一省身上狠狠地掐几把。

  一省的啼哭制约了马鹞子。腾出手的马鹞子威逼县参议会的几十名参议员集中到白雀园,要他们通过一项“大敌当前必须严惩一切可疑分子”的决议。“这是滥杀无辜!”汤铺的一位参议员公开抗议后,还没等到天黑就在圆表妹隔壁的屋子里撞墙死了。“想不到他会那样苕,要用鸡蛋碰石头。人头哪里硬得过砖头,撞死了还算有福,撞成了半死不活更加遭殃。”马鹞子此话一出,却再也没有人抗议了。表示反对的参议员们用沉默对抗到第二天,马鹞子将对付杭九枫的办法又用了一次。面对满屋的松毛虫,被单独领进来签署个人意见的参议员们,除了同意,不敢再有别的选择。倒是马鹞子来了兴趣,非要最后进屋的三位参议员表示反对。“天下之人从不会全部同意一件事,总得有人反对才行。”在三位参议员之后,马鹞子又添上董重里和段三国的名字,并且还自鸣得意地表示,这才是国民政府提倡的民主政治。

  又有一批以其他罪名被抓的人押到了天门口,经过类似的审判,连同先前抓到的,近二百人全部被判死刑。架在左岸上的机枪响了半天,才将他们杀死在河滩上。死者的人头还被割下来,用棍子穿着,插在沿左岸往东而去的大路两旁。几天后,在前线的冯旅长派人送信给马鹞子,让他从有人参加过共产党组织的家庭中,再挑几百人关起来,第三野战军就算明白是圈套也得往里钻,否则,见死不救的坏名声背在他们身上可是负担太重。马鹞子并不了解此时此刻傅朗西的真实情形,他同冯旅长一样坚信,没有傅朗西那样的人出谋划策,第三野战军绝对不敢如此大胆地反攻大别山。

  被马鹞子关起来的人,说是几百,离上千差不了多少。董重里和段三国从冯旅长那里完成劳军任务带着一些挑夫回来后,接二连三地下令放人,马鹞子左手放三个,右手抓四个,被关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几天后,下街口外的凉亭里突然出现一条久违的标语,警告马鹞子等人死到临头还不识时务,下场只会比受到他们摧残的人更惨。接下来类似的标语一天比一天多,蹲在街边挖古的人纷纷传说,有人在天堂深处碰见傅朗西、杭九枫和阿彩,手下有几百人,所用的武器全是冲锋枪。

  一天早上,线线坐在椅子上描眉画眼时,新做的旗袍被冒起来的钉子剐出一个小窟窿。线线着急地想补好它,手里又少了两样丝线,一路找到圆表妹那里,所要的丝线找到了,人却吓得不轻:有人将黑板上的天气预报擦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醒目的一行字:解放天门口,将马鹞子斩草除根!用粉笔横着写的这些字又粗又壮,压得线线有气出不来,回到家里,见马鹞子还在床上逗着一省,这才放声大哭。

  马鹞子一点也不怕,反而说线线哭泣的样子太好看了,他将一省交给段三国的妻子,关上门和线线亲热起来。从窗口里进来的阳光,将哺乳时期的乳头照得像两枚罕见的红玉,马鹞子用手将它们挤到一起同时含在嘴里,唆出许多乳汁,吐在线线的肚脐上。线线伸出双臂紧紧搂住马鹞子,水淋淋的眼泪加上滑溜溜的乳汁,让两个人的身体变得更有弹性,起起伏伏地久久不能停歇。

  “这么好的女人你舍得丢下吗?”

  “能丢下你,我就不会将这个队长当得像是只管天门口!”

  “可你这一阵杀人太凶,要给自己留后路。”

  “傅朗西他们闹了一二十年也没成气候,换了别人来就能闹翻天?不信的话我们打个赌,我若输了,就用屁眼吃饭,嘴巴屙屎。”

  马鹞子越要线线放心,线线越是哭泣着搂着马鹞子不松手,那种娇弱无助的样子最容易让男人心生爱怜。夫妻俩从未如此缠绵过,连早饭都是由丝丝从门缝里递进来的。赤身裸体坐在床上吃完了,二人又翻倒在枕头上,从已经结束的地方重新开始。“一省饿了!”丝丝在外面叫。线线也不出去:“你从粥里面滤些米汤喂喂他!”太阳爬过窗口,翻到屋顶上去了。马鹞子趴在线线身上说是歇会儿,眼睛一闭,竟然睡着了。线线也累了,可她睡不着,一阵阵地流着眼泪,直到马鹞子从睡梦中舒舒服服地醒来。

  马鹞子还在洗脸穿衣服,手下的人就来报信说,冯旅长带着他的人马原封未动地回到天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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