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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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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九枫真能闻到阿彩头上的癞痢气味,寻找阿彩的过程没有任何周折。顾不上说那些久别重逢的客套话,杭九枫就将独立大队的全体人员叫到一起,直截了当地宣布,从今往后自己是副指挥长,阿彩是副政委。有人站出来打抱不平,如此事关独立大队前途的重大决定,难道可以不经上级同意自行其是吗?马鹞子都服了阿彩,说她打仗打成精怪了,杭九枫不在天门口的这几年,独立大队胜仗打了几十场,这就是阿彩指挥能力的最好证明。杭九枫不想在这件事上哕嗦,傅朗西不在,独立大队的事就该他说了算。他毫不客气地表示,马鹞子蓄谋已久地想打独立大队的埋伏,结果反而被他赤手空拳缴获了一支冲锋枪。谁不服气,也可以去马鹞子手里夺一支冲锋枪回来给大家看看。 “九枫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真正打仗打成精怪了。我再问一句,这么长时间有谁大明大白地回天门口睡过安稳觉?我替副指挥长在大家面前作个保证,不出三个月,一定要让你们回天门口,过几天富人们的幸福日子。”阿彩一开口,四周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不!再等三个月,枕头里的瘪谷都会长成秧苗。”杭九枫一分钟也不耽误,马上带着独立大队下山。在路上,仍有人在喋喋不休地为阿彩叫屈。 “卵子说多了舌头骚!”杭九枫提高声调骂了一句。说话的人便将自己的意思往深处推进一步:又没有其他人可以管杭九枫,索性当指挥长,阿彩的职务也就用不着改变了。杭九枫不再骂人,耐心地讲了一个故事。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被政府军打跑后,用留下来的队伍组建的第二十五军,也没办法坚持到今日,幸亏有个高政委,将几支游击队往拢一凑,又成立了第二十八军。按道理,高政委是当然的军长,他却宁肯只挂政委头衔,执意将军长之职留给一直与之联系不上的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任命。 “对于独立大队,傅朗西是永远的指挥长和政委,他在这里也好,不在这里也好,我杭九枫永远只能当副指挥长,她阿彩永远只能当副政委。” 七 七 中了埋伏的马鹞子一口气杀了四个勾结独立大队的嫌疑人。 砍下来的头用棍子穿着竖在上街口外的大路旁,没有头的身子往沙堆里一插,站在下街口外。还不到睡觉时间,镇长段三国就将家里的灯吹熄了。马鹞子不让常天亮夜里练习说书,也不让段三国出门打更,故意造成一种死寂之相,吓唬所有的人。 在漆黑的凌晨,那盏在紫阳阁窗后孤独闪亮的煤油灯也被拧得时明时暗。对于已经临产的雪柠,这样的光芒还算够用。绵绵不尽的呻吟随风而来随风而逝。林大雨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声音,站在街边将紧急要做的事丢在脑后。紫玉有意挺起肚子走到他面前说:“我生孩子之前也会这样叫的。”他才趁着好风,放了一串响鞭。转过身来,林大雨点燃洪炉里的引火柴,同时用另一只手舒缓地拉动风箱,那些经过专门挑选又干又黑的木炭被松毛柴毫无悬念地烧旺后,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地该由徒弟做了。 清晨的鞭炮声引来马鹞子:“手艺人的名堂真多!”杀过人的马鹞子心情大为好转。他放弃了往街边小溪里屙尿的念头,却也懒得接受新来的长相奇丑的铁匠的讪笑,将正要解开裤子的手收回来捂住嘴巴,冲着铁匠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哈欠。 天空中只有几颗星星,没有别的发亮的东西。冬天还没有到,几只猫就在绕着天门口一声声地叫春。 住对门的几户人家搬来的时间也不长,虽然与先前死去的那些人家没有传承关系,做的生意仍然一样,或者缫丝,或者养蚕。 依次排来,整个下街,除了剜瓢暂时无人继承,各行各业都有新人来做。重新捡起铁匠手艺的林大雨来得最晚。此前在天门口露面的几个铁匠,已经陆续离开了。没有人强迫,来是主动的,走也是主动的。无法在天门口扎根的原因也大同小异。铁匠铺并不是说开就能够开的,下决心之前,一定得将铁匠担子挑来试试火气。铁匠这一行最不爱挪动,也不知是何原因,一到新地方,风箱里进风出风都没问题,却吹不旺洪炉里的炭火;或者是火焰看上去很旺,想将生铁烧透非要消耗两到三倍的木炭;更蹊跷的是生铁烧得像那烤熟的糍粑,却经不起大锤打小锤敲,多一下敲打就成了豆腐渣。一个铁匠一块天,到头来靠的还是硬撑硬打,更何况天门口街七是手艺人做梦都在想着的福地。 一个铁匠来,一个铁匠走。 林大雨受伤之前,好不容易有个铁匠在天门口站稳脚跟,铺子里一盘洪炉都忙不过来,正要砌第二盘洪炉。林大雨在天堂受到打獐子的连环地铳暗算后,阿彩就找他谈心,伤成这种样子对个人肯定是坏事,对独立大队却是天赐良机。到天门口街上填补死人空缺的那些手艺人,都是段三国精心挑选的,但是两面三刀有余,赤胆忠心不足,必须有林大雨这样的骨干打进去,将独立大队的根扎深扎牢。阿彩要林大雨办起来的铁匠铺,实际上是替独立大队传递消息的交通站。面目全非的林大雨回归老本行后,将一把新打的菜刀挂在打杵上,站在铁匠铺门前大声吆喝。这是铁匠这一行的行规,对付找上门来挑战的同行,只能用相同的刀刃当众互相对砍。林大雨的菜刀是用炮弹壳打制的,轻而易举地将对方的菜刀剁成了锯齿。三天之后,林大雨挑着家当带着妻子紫玉和两个新收的徒弟再来天门口,下街口的铁匠铺已是他的了。 鞭炮一响,林大雨的洪炉就开始呼呼啦啦地冒烈焰。依照天门口的规矩,铁匠铺开张的当天,只给各种刀具淬火,并且任何报酬都不收。天还没亮,同为手艺人的邻居们就将铁匠铺挤满了,街上还有不少站着没进屋的。抢在最前面的一向是木匠和篾匠,重的斧头,轻的凿子,宽的劈刀,窄的弯刀,锈蚀斑斑地摊了一地。 正热闹时,站在后窗边的紫玉回过头来说:“要出事了!” 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窗外闪了一下。林大雨心里闪出和独立大队有关的念头,嘴里却说:“莫乱想,是来凑热闹的。” 林大雨用铁钳夹起一把已经烧好的篾刀,伸进那桶用黄泥拌过的水里。一股青烟要散没散之际,林大雨一挥胳膊,将篾刀搁在铁砧上。借着炉膛里的火光,他一会儿眯着眼睛细看,一会儿挥着铁锤猛烈击打,估摸着将变形的部位校正过来了,再将其重新投入洪炉。“轻点!”拉风箱的徒弟一减力,炉膛里的炭火立即暗淡下来。放在炭火上面的篾刀还没有红透,就被林大雨夹起来,往旁边那桶没有黄泥的清水里蜻蜓点水般淬了一下便拿起来,片刻之后又淬了第二下,这才叫一声:“铁匠铺的东西都有牙齿,小心它会咬手。”扔在地上的篾刀要等到第三把刀具淬过火才可以拿在手里。 篾匠存心要当众试试林大雨的手艺,骑马一样将早已备好的一根竹子架在大腿根上,用那还没磨白的刃口往竹节正中一按,只听见“叭叭叭”一连串响,竹子已从头到尾裂成两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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