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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孔太平又叮嘱了一些话,便起身往外走。洪塔山将他送到养殖场大门口后,人已转了身,又回头对孔太平说,镇里的司机小许,似乎有些同他的司机过不去,总是将吉普车拦在路当中,不让他们的桑塔纳舒舒服服地走。洪塔山说开始他那司机同他说时他还不大相信,但是前天傍晚,他坐在车上时正好遇上了。小许的车故意在旁边慢慢地挤他们,弄得桑塔纳差一点掉到路旁的小河里去了。孔太平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他还是说回去后问一问小许,看看到底是他的车出了毛病还是人出了毛病,再作处理。

  田毛毛家在宋家堰村的边上,三户人家共着一个屋基场。田毛毛知道孔太平要来家里,早就在门口守候着。他进屋时,舅舅正在后门处用水冲洗着脑袋,屋里有一股农药味。孔太平开玩笑说是田毛毛身上化妆品的香气。舅妈泡了一杯茶端上来,田毛毛要孔太平别喝这烫人的茶,自己进房拿了一杯凉茶给他。孔太平笑一笑,放下凉茶,拿起热茶呷了一口。田毛毛不高兴,说他也守着老规矩、一点开拓思想也没有,这热的天,放着凉茶不喝,而去喝热茶,真是自找苦吃。舅舅走过来,找了张凳子坐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没有过滤嘴的香烟,自顾自地抽起来。

  屋子里忽然沉静下来。孔太平赶紧主动开口问,棉花长势很好吧!舅舅磕了一下烟灰说,不怎么样。孔太平说,能这样已经够不错了。舅舅不高兴地说,你不要当干部当修了,同前几年比起来,这棉花要逊好几分,连自己都不敢看,看了觉得自己可耻。他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孔太平说,大外甥,你能不能让洪塔山将那些白水池子都拆了?孔太平说,为什么呢,全镇上的人都指望靠它发家致富。舅舅说,你这话不对,我就不指望它。舅妈插嘴说,你别以为自己是个国王,什么事都要以你的意志为转移。舅舅不作声了,低头吸烟的模样让孔太平看了后,心中生出许多感慨来。他说,舅妈,不要紧,我就是想多听听舅舅的想法。舅舅将一支烟抽完后,站起来,拿上一把锄头,帽子也没戴便往门外走。舅妈说,太阳这么毒,你光着头去哪?她没有等到回答。孔太平说,我同舅舅一起出去走走。

  屋外热浪逼人,太阳照在地上反射出许多弯弯扭扭的光线,就像是白日里燃在野外的火苗。舅舅在前面缓缓地走着。一只狗趴在屋檐下懒洋洋地看了他们一眼,连叫也不愿叫一声。几头牛在一片小树林里无力地垂着头,偶尔用尾巴抽打一下身上的虻虫,发出一声声响来,却一点也不惊人。炎夏的午后乡村,比半夜还安静,半夜里可以听见星星在微风中唱歌,可以听见悠远的历史,在用动人和吓人的两种语调,交叉着或者混杂着讲述着一代代人的过去故事。骄阳之下,淳厚的乡土在沉默中进行一种积蓄。孔太平跟着舅舅走过一垄垄庄稼时,心里都是一种无语的状态,两个人终于来到了棉花地前。

  舅舅问,你怕农药吗?

  孔太平说,不怕!

  棉花叶子被太阳晒蔫了,白的花朵和红的花朵也都变得软绵绵的,垂着花瓣,颇像女孩子那丝绸裙子的裙边。

  孔太平问,这地能产多少棉花?

  舅舅说,从来没有少过两百斤。

  孔太平心里一算帐,也就两千几百来块钱,他正要说种棉花比养甲鱼收入低得太多了,舅舅指着养殖场的围墙说,那是洪塔山,将这么大一片良田熟地全毁了,也将这儿的好男好女给毁了。过去村里一个二流子也没有,现在遍地都是游手好闲的人,等着天上掉面粉,下牛奶。他还想要我这块田,没门。

  孔太平说,有些人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舅舅说,吃喝玩乐也是分工分的吗?我虽未出门,可心里明白,这围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角色?大外甥,别看洪塔山现在给你赚了很多钱,可你的江山将全被他毁掉。

  孔太平说,我哪来什么江山。

  舅舅说,你还记得小时候在大河里乘凉时,半夜里有人喊狼来了的情形吗?

  孔太平说,记得,可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舅舅说,还有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洪塔山。洪塔山自己成了狼。

  孔太平怎么想也觉得不像。

  舅舅说,人是从小看大,小时候大人都说洪塔山不是块正经材料。

  孔太平说,大人们说过我吗?

  舅舅说,说过,说你能当个好官,可就是路途多灾多难。

  孔太平轻轻一笑。这时,从旁边的稻田里爬起来一只大甲鱼。舅舅上前一脚将其踩住。然后用手捉住,看也不看一挥臂就扔到围墙那边去了。跟着一声水响传了过来。

  孔太平说,这儿经常有甲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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