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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财政所的所长今天亲自来到望天畈村,催收十几年前新建望天畈水闸时,财政所给村里的一笔五千元贷款。村里一点钱也没有,连招待客人的钱都没有,本来就恼火的财政所长在方支书家里吃了一餐家常饭后,走时更恼火,竟当着方支书的面,到村部旁边的餐馆里,买了酒菜独自补给一番。方支书只好呆在外面耐心地等所长出来后,再和他道别。然后他独自来到水闸上,正赶上村民文小素在那里撬水闸的石头,将水闸撬了一个大窟窿。文小素还说话气他,说集体都没了哪来集体财产。

  方支书回到家里时,天已经很暗了。他的脸上积满厚厚的乌云。媳妇正在做饭。实则是在熬粥。方支书有胃病,很严重,一日三餐只能吃稀的,害得他的两个儿子盼吃千饭就像盼娶媳妇一样。媳妇见丈夫两肩扛着乌云进屋来,忙低头用火钳夹了一大把柴草往灶门里塞,装着没注意他回来了。方支书眼一扫就明白媳妇是怕惹他生气发火,但他还是发起火来,说:“这是灶,不是化尸炉,柴禾要节约点烧,现在不是过去,没人把你当支书娘子供起来,给你送柴送菜的。三把两把地将这点柴烧光了,往后打算吃生的?”这时,母亲从屋里走出来,病快快地唤了一声:“建国儿,媳妇多烧一把柴少烧一把草,与你这个大男人相甚干?你在外面受了气是啵?那也不该往家里人身上出呀!你成天忙工作,家里哪宗事不是靠你媳妇撑着。你得多谢她才是!”方才书想了想,说:“是我不好,我不该公私不分。”母亲又说:“你看你,男人就该像个男人,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不用说出来,说出来会损自己的威信的,你说是不是,媳妇儿?”“是的,妈。”媳妇低声应了一句。方支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吃饭时,一家五口闷闷地低头将各自碗里的粥喝得哗啦一片响,桌子中间只有一碗腌辣椒。方支书的筷子没处伸,终于说了句:“怎么不弄点青菜?”媳妇待了一会儿才回答:“菜园里的菜都干死了,干了两个多月,我顾了田里就顾不了园里,想保饭碗就丢了莱碗。”说着说着,媳妇眼里就滚出一阵泪珠来。方支书放下碗筷,对两个儿子说:“你们今天有家庭作业么?”两个儿子齐声回答说:“有。”他不再说什么,站起来,挑着一担水桶出了门。

  菜园在山根上。这时月亮还在山背后歇着,星星出来了很多,却没有多大作用。他看不清媳妇在菜园种了些什么,但感觉到茄子、辣椒和四季豆的叶子都枯得像烤好了的烟叶,一捻就是一堆粉末。地干透了,他连挑了十几担水浇上去,地里仍象水浇到火堆里一样发着吱吱的拼命吮吸声。这时,村里的大喇叭在山头上叫起来,要村里的支委都去村部开会。

  这个会是下午他生气时布置下的。

  方支书又挑了一担水,才撂下挑子去村部。当第二个人进会场时,他想,其实自己可以再挑两担水再来,还不会比谁晚到。第三个到会场的是村会计。会计兼着广播员,但刚才的通知是会计的老婆喊的。会计老婆是外乡人,说话声音很亲切,所以一向反对说话洋腔洋调、只认准乡音好听的村里人,破例接受了这个声音。会计前两年在外跑单帮,自拐回这个川妹子便不再出门了。当时支委们开会定谁当会计,方支书拍板定下来后,叹了一口气,说假如另外那些在外跑单帮的人,有一个洗手不干,愿意长呆在家里,这会计的事就轮不到他干。会计进屋后,忙给方支书递了一支烟,又从随手带来的两只开水瓶中的一只里给方支书倒了一杯茶,并趋势附在方支书的耳边说:“这瓶水是刚烧的,开一些。”方支书极成严地望了会计一眼。会计赶忙一笑,转身给旁边一位倒茶,用的却是另一只开水瓶,水瓶壳是篾片编的,先前一只是绿塑料壳上面用红油漆写着一个喜字。

  大家喝着茶,听方支书说今年天气有点反常,早得这么早,恐怕不久要发大水的。大家听了直点头,会计还附和说:“七八年没发大水了。是该发一回大水了。”方支书对这话很不满意,将手中的茶杯往桌面上重重一放,正要发作,妇联主任小林进来了。她生孩子不久长得有点胖。小林冲着方支书笑了笑说:“我迟到了。”生气了的方支书也笑笑说:“不迟不迟,你又当了一回朱建华,得个第三名呢!”

  会计给小林端了一杯茶,是从绿塑料壳水瓶里倒的。十几年前,小林就是风云人物了,那时候年纪轻轻的小林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从小镇上嫁到这个穷村子。一时间全村人刮目相看。小林人长得好,做事又有魄力,支部大会投票时,她得二十票,只有几个女党员没投她的票,这是大家私下猜测的,不然她的票数会超过方支书的。小林给了会计一些笑,但大半个脸是朝着方支书。会计很满足,高兴地说:“听说朱健华退休不跳高了!”方支书又变了脸说:“朱建华是你爹还是你老子,就退休了?那叫退役!”会计吓了一跳,端着水瓶的手都有些颤抖。方支书这时想起一件事,问:“你的帐都做好了么?”会计更加惶惶地说:“还差三元七角钱对不上,其它都没问题了。”方支书说:“你是不是买了一包蝴蝶泉抽了?”会计忙说:“那样会出现赤字,可我这是多些钱来。”方支书说:“这就怪了,那你早点回家去查查吧!”会计说:“不怕不怕,等散会了我再加夜班。”小林心直口快地说:“一百几十斤一个的男人,熬几个夜怕什么,方支书当年修水闸时,几天几夜不睡觉是常事。”

  于是,方支书就不再盯着会计,自己戴着手表不去看,却问小林:“几点了,怎么人还没过半数?”小林说:“九点四十了。来时我顺路邀了一下,胡支委、李支委和高支委都出门做生意去了,没法参加这次会。剩下村长。村长一定会来的。咱们边开边等吧,村长一来就可以过半数了。”方支书想了想说:“那就边开边等吧!”说着就去推正在打瞌睡的人。“开会了,二叔!”二叔睁开眼,说:“三个人怎么开,最少也得四个人才能过半数呀!”方支书说:“村长马上就会来的。”二叔说:“他来个魂哟!”方支书一惊:“怎么回事?”二叔说:“我家老四天黑前见他猫在一辆贩茶叶的汽车里,往城里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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