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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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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贡志和把贡志雄带回枫林路十一号。车到小院门口,贡志雄迟迟不肯下车,僵持了好大一会儿,却又突然冲下车,怨愤地大步向大门里走去。闻声跑出门来迎他二位的修小眉、贡志英想上前劝慰两句,却被贡志和使了个眼色制止了。贡志雄直接上了二楼,进了父亲的书房,想撞上门,却被紧跟着赶到的贡志和一把挡住。忍了一路的他,这时再也无法忍受,满脸涨得通红,冲着贡志和嚷道:“贡志和,我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眼眶里燃烧着的是湿润的无奈。贡志和没马上回答志雄的责难,只是去关上房门,又拉过一把椅子,示意贡志雄坐下。贡志雄虽然仍很愤怒,更不想坐下,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坐了下来。

  贡志和燃起一支烟。

  贡志雄伸手去拿贡志和的烟盒。

  贡志和一把按住自己的烟盒。

  贡志雄犹豫了一下,便掏出了自己的烟和打火机。显然,这两样东西要比贡志和使的都要高档得多,只看那枚做工十分别致精巧的镀金打火机,就非同一般。完全是一个沉甸甸的“ZIPpo”打火机,正经名牌。贡志雄点着烟,好似来了瘾头的烟鬼,“如饥似渴”般地深深地吸了那么一口。贡志和突然一把抓过贡志雄那个总是随身带着的真皮手包,先在手里掂了两下,然后慢条斯理地打开拉链,把包里的东西逐样地取出,一一陈放到桌面上。新款手机、汉字寻呼、IBM掌上电脑、高档MP3随身听、纯金钥匙链……最重要的当然是一本软羊皮做的钱夹,纯黑,瘦长,高雅,含蓄,颇有皇室女眷风范。但打开一看,却熠熠耀眼,只见里面满满当当地插放着两排“金卡”,除了常见的几大商业银行推出的各式各样的信用卡外,还有些便是高尔夫球俱乐部、跑马场和五星级乡村俱乐部使用的会员卡。这些会员卡价值不菲,每一张可能都要花费几万或十几万“RMB”才能办得下来。

  “都是张大康给的?张老板待你不薄啊。真是出手不凡!”贡志和挖苦道。贡志雄不无有些尴尬,忙探过身去,把那些东西从桌面上一划拉,全归进手包。“你在恒发扮演了个什么角色?”贡志和问。“什么角色。哼,我还能扮演什么角色?”

  贡志雄冷笑着,随手把手包一撇,将它远远地撤到书房一角的一张折叠沙发上。

  “刚才你想跟张大康报什么信?你小子惟恐天下不乱!”

  “我亲爱的二哥,天下已经大乱。正在大乱。爸在省委常委会上亲自拍板决定,把大山子搞成一个新型的工业开发区,他前前后后投入了几十个亿。两年过去了,大山子除了修了几条路,架了几条高压线,可以说什么名堂也没搞起来。几十个亿啊,可以说捅了个天大的漏洞。中央不会饶了他的……”

  “爸跟你说过无数次,让你不要介人大山子的事,更不要跟恒发公司那个姓张的家伙搅在一块儿,你不听!”

  “爸也跟你说过无数次,让你老老实实在省社科院做点学问。你听了吗?你这一阶段神秘兮兮地在干啥呢?

  省社科院的人说,你有好长时间没去那儿上班了……”

  “我们那儿从来不坐班。“

  “二哥啊二哥,我的确没你那么有学问,也的确没你那么聪明,但我不傻!你们那儿的确不坐班,可在此以前,你每年都要出一两本书,都要出一两次国做学术交流或学者访问,还经常能在许多国家级的报纸杂志上看到你写的文章。但这一年多,你出书了吗?你去学术交流了吗?你的文章又在哪里?你突然开上了私家车……你说你到底在干啥?说你在开餐馆办公司,没见你领工商执照;说你炒股做期货,可又从来没见你去过交易所;说你跟上了洋老板在黑咱中国人的血汗钱,可在任何这样的场合都没见你露过脸……说你在‘贩毒’、‘泡富婆’、‘开赌场’……我还真不忍心。根据多年来对你的考察,我也确信,要干那些事,你既没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可你说你到底在干啥?全家人都在为你纳闷。

  其实我心里明白,虽说我俩都不是枫林路十一号的亲生骨肉,两人的外貌长得也不像,性格也有很大的差异,但内心深处有一点特别相像:那就是我俩都不想躲在老爷子的阴影下混一辈子,都想自己伸出头去弄出一点什么响动。我跟你最大的区别只不过在于,我胆小,遇到什么事,不敢公开跟老爷子顶撞,而你不一样,不管在什么场合,都敢公开跟他对着干……在这一点上,你比大学还有能耐!”贡志和淡然一笑道:“我怎么公开跟老爷子干了,啊?”说罢,叹了口气,起身去父亲书桌上的紫檀属花梨木雕烟盒里取那种特制的小雪茄,这时却听到门外有人惊叫了一声:“电话!”

  这叫声是小眉和志英两人发出来的。她俩怕他俩上楼来又“打”起来,挺不放心,就悄悄跟上楼来,一直在房门外“监听”。客厅里突然响起电话铃声,她俩起先也吃了一大惊。那部电话机是专线直通的保密电话机。在省内,除了枫林路十一号和省长邱宏元家,就只有军区、公安、安全、武警总队等几个跟处理国家重大紧急事件有关的强力部门领导家里才安得有。它在这一刻突然响起,打这个电话的只有贡开宸本人。于是她俩忍不住地叫了一声“电话”后,便冲下楼去了。果不其然,是贡开宸打来的。他告诉她们,一个小时后,飞机准点从北京起飞。他要回K省了。

  “您……您现在在哪儿?”修小眉气喘吁吁地问。她不敢问得更多,也怕听到更多。

  但愿他能早点回来就好。“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贡开宸的声音略带些沙哑,不无有些疲惫。他让修小眉告诉志和志雄志英等人,一定在家等着他。

  准确一点儿说,这时候,贡开宸乘坐的那辆黑色大奥迪车此时刚驶出中南海的西南大门,正沿着那道威严肃穆、由于太古老而经常需要修缮上色的红墙平稳地往南行驶,出府右街街口,从中共中央宣传部那幢古色古香的办公大楼一侧往东拐,便驶近了天安门广场。贡开宸轻轻对司机说了声:“绕一绕。”司机会意,便从容减速,拐弯,离开了照直去机场的那条大道,向广场一侧的大马路驶去。这也是贡开寰的一个习惯:每回进京开完会、办完事,临走前,总要让自己的座车绕天安门广场走一圈儿。他并不忌讳这样一种说法:朝拜。他就是要“朝拜”。说起这“朝拜”,那还是他刚被正式任命为K省省委书记时发生的事。当时,他第一次以省委书记的身份赴京参加中央工作会议。也是很急。

  大概是正式任命下达后不到两个星期吧——这是什么样的两个星期啊:各种汇报。各种会议。各种人来敲门。各种内部情况、请示报告一摞一摞地堆放在办公桌上。都是最紧急的、最重要的、最刻不容缓的……都是最需要您知道、处理、圈阅、批示的……每天几乎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到临飞北京前的那天晚上,刚从尚志河工地上赶回来,又得去听取省文化厅和广电厅的联合工作汇报。会议结束,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了。焦秘书(当时那位秘书姓焦)却来告诉他,有一位年近七旬的老教师要见他。他愣了一下,嘿嘿一笑道:“这个时候?年近七旬的一位老教师?要见我?谁呀?”不一会儿,焦秘书果真把一位老教师带到了他面前。这位老教师在省委大楼的一楼大厅里已等了他整整一夜。

  他上前仔细一看,认识。多年前在山南县当县委书记的时候,结识的一位“老朋友”。

  山南县城关中学历史教员,县政协委员,一位生性散淡而又博学的“奇士”,专习盛唐和晚清史。上课从来不带课本或讲义,只是把身子往讲台上一靠,双肘支在台面上,便侃侃说开。贡开宸推荐他进县政协,还真费了点劲儿。费劲之处不在别处,而是老人本人不愿意当什么“委员”。老人家里挂着他自己书写的一幅七尺中堂,敬录的是韩愈弟子李翱的一首自述诗,诗云。“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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