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陆天明 > 高纬度战栗 | 上页 下页 | |
一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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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啊。真没有。”她答道。这时的微笑已经使脸颊上的肌肉感到有一点僵硬了。但还得保持着。 车很快到了码头街,停在大杂院过街门洞前。也许没有想到曹楠这么样一个出色的女孩怎么会住在这样一个破旧的大杂院里,他透过车窗仔细看了看那灰暗肮赃的街面房子,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正待要下车的曹楠,迟疑了一下,又问了句:“你……真没事要我办?”言下之意,好像是:只能住在这样一种老房子里的女孩,会没事要我办?曹楠没再出声回答,只是默默地笑了笑,就下车去了。等她都快走进那个在路灯下看起来非常黝暗的过街门洞了,顾立源的那辆奥迪车还没启动。好像到这时候,顾还不信她真的住在这里,非得等着看个究竟似的。一直等到曹楠进了院子,踏上那架直通三楼去的摇摇晃晃的木楼梯后,奥迪车才不甘心似的开走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曹楠都没再去见这位“顾领导”。顾立源当然不会主动打电话来找曹楠。不久,顾调到了省里。又过了一段时间,祝也离开了省财经学院,调任省城的副市长。后来,她只是听说,升任副省长后的颐立源,尤其是后来当了代省长后,整个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办事虽然依然还是那样的雷厉风行,干脆利索,但显然要谨慎和稳重得多了……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她当然不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也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祝磊当上副市长后,变化倒并不大,只是忙得厉害,但他还是很愿意抽一点空,找个清静的地方,跟这个“干女儿”待上一会儿。 他跟曹稽相处时,从来不像顾立源似的,会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过于亲切”的举动。他总是不远不近地坐在小丫头的对面,饶有兴趣地听着她那好听的女中音的发声。(有时候,很累的时候,他想跟曹楠待上一会儿,真的只是想听听她清脆的声音,看看她可爱的笑容,至于她到底在说些什么,笑些什么,对于他完全不重要。但他要比顾立源更懂得这样一种自视较高的女孩的心理。他不会去告诉她,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而根本不在乎你到底在说什么。) 有一回,曹楠去看祝磊,无意中撞见顾立源和祝磊在吵架,吵架后不太长时间,就发生了那起祝磊开枪杀人事件,给她心灵蒙上了极沉重的阴影…… 当时,她已经感觉祝磊和顾立源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关系已然不像从前那么融洽。这让她感到困惑。因为顾立源到省里工作以后,几乎跟所有的人关系都有很大的改善:人们过去都怕他,现在觉得,他人变得平和了,许多事情拿到他那儿,都可以商量,可以探讨了。惟独以前跟他相处得最为体己的祝磊却跟他疏远了。当然,他俩之间的这种“疏远”并不是一般人能感觉得出来的。但曹楠却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一回,她无意间跟祝磊谈起,最近常有人在议论“顾副省长”调到省里来以后所发生的变化,想听听他的看法。祝磊对此却显得相当的不耐烦。祝磊在曹楠面前,是很少表现出“不耐烦”的。 因为祝磊的“不耐烦”,曹楠特别忐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去看望他。她不是生气了,而是不想(不敢?)再去惹祝副市长不高兴。后来还是祝磊先给她打了电话,先是说,他夫人去澳洲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了;又说这些日子他重感冒了,带病坚持工作了两天。今天实在抗不住了,休息在家。问她,能不能去看望他一下。“病了?咋整的嘛!吃药了吗?我马上就过去。”她惊诧万分地放下电话,打了个出租,就过去了。出租车是不允许进他们那个家属院的。下了车,在传达室办完登记会客手续,急匆匆地往里走去。 院子很大。这里曾是一个很重要的航空研究机构所在地。中苏边境紧张时刻,研究所撤离,这里变成了某主力野战军总部的驻地。边境气氛缓和以后,大批野战部队撤走:研究所又没回迁,院子便空关了一阵。后来由市里接管。研究所时期在院里为中外专家建了些小楼。祝磊调任副市长后,当然要为他解决住房问题。市政府办公室的同志试探着问祝磊,愿意不愿意上“航空所”院里去住。那儿地方大,但就是远一点,房子也旧了一点。不少市领导宁可等着新房子,也不愿意上那儿去“将就”。 没想到,祝磊挺痛快,去。干吗不去?再远,总不会有陶里根远吧?这样,他就带了个好头。以后,陆陆续续又有一些市级领导,包括一些退下来的副省级干部,住进了这个院落:其实这儿幽静。开阔。四处散布着一些百年大树。后山不远。空气清新:生活嘛,只要有省市一级的领导来住,自有人赶紧来张罗这方面的事,完全不用犯愁。机关事务管理处的同志原先还想着要为祝磊把小楼重新装修一下,被祝磊拒绝了,只是全部粉刷了一下,因为有些边边角角上还残留着什么“打倒苏修美帝走资派”之类的标语,太煞风景。 由于院子大,又是步行,那天曹楠还带了一罐事先炖好的野生菌汤,记忆中,好像走了挺长时间,待走到那幢小楼前,忽然发现,已经有人“抢”在她之前来看望祝磊了。那是一辆黑壳的大奥迪车,车牌号是熟悉的,司机也是认识的。是顾立源来了。 她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见到顾立源了。那时,圈子里的人都在传,顾立源很快要“扶正”,升任省长了:她好几次想打个电话去,表示一下祝贺,顺便跟他开个玩笑,说一些诸如“官越做越大了,怎么朋友越来越少啦”之类的话。但,每一回犹豫半天,拿起电话,还是又放下了。不想去麻烦一个快要升官的长者。但这会儿,骤然间看到那熟悉的车号和车身,她还是有些激动的;悄悄地跟司机打了个招呼,又做了个手势,询问副省长和副市长都在屋里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便加快步子向小楼走去。 小楼的大门果然是虚开着的。在门厅里放下手中的东西,套上塑料做的鞋套,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门前,刚要伸手去敲门,就听到从门里传出一阵阵激烈的争吵声。一开始她以为屋里除了顾、祝,还会有另外一个(些)人在。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假如只有顾和祝两人,是绝对不可能吵架的。她多次见到过顾和祝同在一个场合时的情景。他俩总是相处得十分和谐。当然这种和谐是以顾为主导,祝做配合、协调。他俩主辅分明,相得益彰。即便在什么问题上产生了分歧,也总是以祝的忍让和保持沉默,而维护了现场所必须的那种和谐和一致。 ……但在门外稍稍“侦听”了一会儿,她惊愕地发现,客厅里并无他人,争吵的正是顾和祝两位。这下,她完全愣怔住了,甚至都不敢去敲门了。就这样在客厅门外,呆站了好大一会儿。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虽然听不明白他俩到底在吵个啥,但是,两人中,嗓门扯得更大、语调更为激烈、滔滔不绝地说得更多的不是顾立源,而是平日在众人面前总是显得温良谦让低调的祝磊。这又是为什么?她整个儿都被弄糊涂了。她听到他俩不断地提到“陶里根”,提到“盛唐公司”,提到“饶上都”。她不时听到顾立源在用嘲讽和挖苦的口吻,重复着这样一句话:“这太可笑了……简直太笑了……” 每一回重复,都会引来祝磊的一阵极其慷慨激昂的长篇反驳。由于祝磊反驳时语速超常地快,语气超常地激烈,说的那些事情又是她完全陌生的,所以,能让她捕捉到的语句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一些了:“陶里根”、“盛唐”和“饶上都”……还有就是祝磊不断地在使用“我们”和“他们”这个复数的指称代词:“我们”怎么怎么,“他们”又怎么怎么……其实,如果她要能静下心来细听一下的话,谈话内容大部分还是能够听个八九不离十的。毕竟只有一门之隔嘛。小楼里又比较安静。他俩的嗓门儿又那么大。但是,当时她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她平生头一回接触到这样的场面:一个省里的主要领导和一个市里的主要领导,面对面地跟两个撕破了脸面的中学生似的在那儿扯着嗓门干仗。完全匪夷所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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