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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这时,呼国庆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手里捧着个茶杯,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他的步子先是轻绵绵的,走动时一点声音也没有,仿佛所有的神思全用到大脑上去了。片刻,当他往回走的时候,那神情又像是慎重到了极点,眉头紧紧皱着,一步比一步重,就像是踩进了雷区一样!走着,走着,他突然站住了,沉吟片刻,摆了摆手说:"老范,说起来,是亏。要不……另找一家?"

  范骡子说:"亏死了。我虽然不懂,可那机器好好的,据说价值七八千万都不止呢!"呼国庆望着他说:"你能不能再找一家?"

  范骡子有点为难地说:"当时接头的有好几家,都是南方来的。你不是说要找一家最靠得住的么?其余的都推掉了,到了这会儿……"

  呼国庆一直沉默不语,他久久地望着范骡子,像是在等他拿出主意来。最后,呼国庆终于说:"要是没有别的办法,那就这样吧。亏是亏一点,算了。"

  范骡子抬起头,诧异地望着他:"那就按三千四百五十万卖给他?"

  呼国庆说:"既然没有新的买主,三千四百五就三千四百五吧。让他马上把钱划过来!"

  范骡子说:"行啊,你是大老板,你说了算。"

  接着,他又多了一嘴,说:"嗨,谈来谈去,三千六退到了三千四百五,不白谈了么?"

  呼国庆一锤定音:"县里财政紧张,等不及了,就这样吧。你再盯盯。"

  范骡子说:"那好,我再盯盯。"

  然而,出了门,范骡子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想,昨天谈得好好的,三千六百万,怎么一觉醒来,就成了三千四百五十万了?!这里边不会有什么猫腻吧?这也是一闪念。在这个闪念之后,范骡子多了个心眼,于是,他作了一个小小的手脚。在办理了转卖的手续之后,范骡子在招待南方客人的送别宴上,又专门叫了一个"酒篓"来陪酒,而且叮嘱"酒篓"一定要把这姓黄的"放倒"!于是,在送别的酒宴上,"酒篓",果然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儿,先是讲了十二个"荤段子",尔后又玩了"十八相送",就这么"送"来"送"去的,一下子就把那姓黄的撂翻了!结果,那个惊人的"秘密"终于被范骡子从他那酒气冲天的嘴里掏出来了……"

  当范骡子得知这个"秘密"之后,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二、屋外的"屋"

  开始的时候,他和她面对面坐着。

  两人都有一点拘谨,那目光探探的,带着久别后的陌生。

  谢丽娟明显地瘦了,虽然她化了妆,衣着也很华丽,但仍掩饰不住她身心的憔悴。人一憔悴,那双大眼就显得更大了,看上去水汪汪的。她默默地坐在那里,神色里竟然显出了几分风尘,看去更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

  在很长时间里,两人都不说一句话,就那么默默地相望着。

  窗外是花坛,在花坛前边横着一行老柳树,再往前就是水库了,水库里有一碧好水,水里荡着几只鸭子,鸭头在水里一勾一勾地嬉戏……"

  这个地方是呼国庆特意安排的。当他接了那个突然打来的电话之后,他就决定把她安排在这里了。这是一幢别墅式的小招待所,别墅有两座,号称"姊妹楼",是回乡省亲的香港人捐造的,就座落在县城的水库边上。这幢别墅平时归县里管,一座是香港客人回来省亲时住的;另一座是上边来了重要客人或是常委们商量重大问题的时候,才偶尔用一用。呼国庆把她安排在这里,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一是这里环境好,条件也不错。再一点是,这里秘密,不受干扰。因为这个小所是直接归县委管的,这样就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呼国庆终于说:"这里还行吧?"

  谢丽娟点了点头,说:"还行。"

  呼国庆又说:"你呢?"

  谢丽娟又点点头,说:"还行。"

  呼国庆说:"在那边……?"

  谢丽娟再次点头,说:"还行。"

  呼国庆有点尴尬,他笑了笑,说:"我看你老练多了。"

  谢丽娟默默地说:"是么?"

  往下,呼国庆无话可说了。他坐在那里,总想转弯抹角地表示一下歉意,可又觉得现在再说这话,就显得太做作、太虚伪了。可是,说什么好呢?事隔多年,连那熟悉也成了陌生了。于是,呼国庆说:"你累了吧?"

  谢丽娟抬头看了看他,却站起身来,有点突兀地说:"我想洗个澡。"

  说着,她站起身,径直进了里边的卧室。

  后来,就有哭泣声从洗浴间里传出来。那哭声呜呜咽咽的,若隐若现,裹在哗哗的水声里……呼国庆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想去推浴室的门,可他迟疑了一下,却又站住了。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开了。在热腾腾的雾气中,谢丽娟披着一条白色的浴巾从里边走出来。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上带着新浴后的红润,身上沾着晶莹的水珠,光着两只脚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房间的中央。这时,她站下来,两眼望着呼国庆,默默地说:"今天,站在你的面前,我已经是一个妓女了。我是以一百万的身价卖给你的。来吧。"

  说着,她的眼泪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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