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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村秘书说:"本是要来的,临时脱不开身了,特意派了办公室马主任来……又打电话说,请呼伯一定给他安排个时间。"

  呼天成没有吭声,只是很久地沉默着……"

  村秘书又站了一会儿,轻声说:"呼伯,那我走了。"

  呼天成用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头,沉吟片刻,说:"嗯?"

  村秘书听到声音,立时转过身来,望着老人……"

  呼天成说:"给国庆回电话吧。"

  三、生日的礼物

  夜深的时候,一个影儿悄悄地溜进了隐在果园里的茅屋……"

  片刻,院子里传来了"踏拉、踏拉"的脚步声,紧跟着是几声响亮的咳嗽,那是呼天成从外边回来了。

  呼天成走进茅屋,"啪"一声拉亮了电灯,这时,他像是突然之间闻到了什么,很重地咳嗽了一声,问:"谁呀?"

  只听里屋传来了猫样的声音:"……是我。"

  听到回答,呼天成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缓步走了过去,他推开里间的屋门,又拉开灯,只见一个姑娘勾着头,在里屋的床边上坐着……"

  呼天成略感诧异地望着她,说,"噢,是小雪儿,你怎么来了?"

  小雪儿默默地站起来,低着头说:"是我妈让我来的。"

  呼天成沉吟了片刻,说:"噢,有事么?"

  小雪儿说:"我妈说,今天是您的生日,是您的六十大寿,让我给您送礼物来了。"

  听她这么说,呼天成笑了。他哈哈大笑,说:"好哇,好哇,礼物呢?"

  小雪儿轻轻地咬了咬下唇,低声说:"……我就是。"

  呼天成觉得脑海里"嗡"的一下,炸了!有一种白亮亮的东西像大水一样漫过来……他眼前即刻出现了一个雪白的、扭动着的胴体,一双充满柔情的哀怨的大眼睛,那眼睛、那胴体带出了一串串粉红色的回忆。回忆像火苗一样在他的胸中燃烧着,他的心、他的肝、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火中煎着、炼着、熬着……接着,他仿佛又听到了那"沙拉、沙拉"的声音,三十年来,那"沙拉、沙拉"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耳畔响着、在他的心里锯着。纵然是他的人生辉煌达到顶点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那"沙沙"声……"

  呼天成默默地望着站在床边上的小雪儿,久久不语。那里玉立着一份年轻的新鲜的血肉。肉是白的,是那种粉粉的白,润润的白,活鲜亮丽的白,那白里绷着一丝一丝的嫩红,就像是"鹅娃儿笋"一样。眉儿是黑的,是丝线一样的黑,黑的活泼,黑的细密,黑的灵毓,那黑一抹一弯,动出一撇勾人的黑晕。眼是一潭晶莹莹的水儿,那水儿是活的,透的,葡萄一样的。那韵儿也仿佛是一层一层的,一波一波的,波中闪着一些金色的钩儿一样的亮点,也沉也伏,忽而隐了,忽而又泛上来,恰似那潭中的鱼儿,一游一游,让人馋哪,鼻儿呢,巧巧的,纤纤的,有红润慢慢浸出,鼻尖尖上亮着白绒绒的细汗,鼻弧儿一挑,耸中含媚,媚里带羞。嘴儿是红的,是那种天然的、肉肉的红,红的生动,红的健康,红的鲜艳,不带一丁点脂粉气。她高高婷婷地立在那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姑娘特有的青春气息,那气息是由一曲一曲的椭圆形肉弧组成的,她的胸部,她的腰部,她的臂部,全都……啊,多好,熟了!熟了呀。呼天成在心里默默地说。他的目光像弹簧一样围着小雪儿转了三圈,弹出去,拉回来,再弹出去,再拉回来,终于,他慢慢地转过身去,喃喃地说:"是你妈让你来的?"小雪儿不吭了。

  他闭上眼,默默地说:"回去吧,孩子,你回去吧。"

  小雪儿说:"我,我是自愿的。"

  他咳了一声,用干哑的声音说:"孩子,你误会了吧?我,好像……给你妈说过,让你得空儿来一趟,是想、跟你谈谈工作上的事,是想,给你加加担子……改天,再说吧。"

  小雪儿睫毛一闪,悄然落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她小声说:"我真是自愿的……"

  他转过身来,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小雪儿的肩膀,在这一瞬间,他的手感受到了女性肉体的柔软和温热,那温热再一次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焰……可他仍然说:"回去吧,孩子。"

  小雪儿抬起头来,望着他说:"呼伯,早年,你救过我妈……后来,又救了我哥,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没有你,就没有我们一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敢再看那"水儿",那"水儿"真润人哪!他干干地说:"小雪儿,那些事不要再提了。那都是些过去的事了……唉,那也是我该做的,我是呼家堡的当家人嘛。"

  小雪儿咬了咬嘴唇,说:"今天是您的六十大寿……我妈说,您什么都不缺……"说着,她开始解扣子了……"

  他说:"孩子呀,你是不是看我老了,可怜我?……"

  小雪儿绷紧一线血红,不吭,她已解开了第一个扣子,正在解第二个扣子……"

  呼天成说:"孩子,你想要什么?你要什么,你给我说……"

  小雪儿说:"我什么都不要,我们家欠你太多了,我只想……"

  呼天成扭过身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无力地摆了摆手,说:"去吧,你去吧……"

  这时,小雪儿已解开了第三个扣子,倾刻间,那雪白的乳房像跳兔一样扑了出来,在那弹软的雪白之上,亮着一圆晶莹的葡萄红……"

  呼天成把那晶莹的葡萄红含在眼里噙了一会儿,却加重语气说:"去吧,孩子。你呼伯老了,你还年轻,你呼伯不能毁你。你这份情意,我,收下了……"

  小雪儿停住手,愣愣地站在那儿,片刻,她又慢慢地、一个一个地把扣子重新扣上……"

  她用低低的、近似耳语的声音说:"呼伯,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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