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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一时间,全家人都成了勾头大麦了。那耻辱最先出现在吴支书的柿饼脸上,血丝一线一线地漫上来,漫成了一个血葫芦瓢。看起来,女儿是被退回来了。女儿成了一块用过的抹布,人家说不要就不要了,这是多么大的艰堪哪!这,这往后还怎么做人呢?吴支书咬着牙说:"你,你怎么不死呢?!……"接着,他眼里先是有了泪,尔后一跺脚,长叹一声,说:"我去找你舅。"

  下午,"范骡子"竟然主动来了。这时的"范骡子"已被免职,他已很久没有出门了,他的脸面已被那件事情辗碎,没有脸又怎么做人呢?他成了一头真正的"咸骡子",只好终日躺在床上养"病"。平心而论,"范骡子"并不是贪官,他给呼国庆送去的那一万块钱有一部分还是借的,可他撞到枪口上了!因此,在他躺倒之后,也还有人来看他,还有人说他是太老实了,连给人送礼也不会……所以"范骡子"是又愧又恨,愧是愧在不该去干那样的蠢事,可愧是虚的,恨却是实的,有目标的。那个目标就是呼国庆,他恨死了呼国庆!所以,当吴支书来找他时,他刚刚还在床上头疼得呻吟哪,可一听完来意,忽一下他就坐起来了,那病先就好了七分。他觉得是上天给了他一个报仇的机会,这是无论如何不能错过的。他一进家门,就对吴广文说:"广文,事到了这一步,你也别遮遮掩掩了,把啥都说出来吧。说出来我好帮你拿个主意。"

  吴广文不想说,她实在是羞于启齿。"范骡子"就启发说:"闺女,这里就你爹你娘你舅,没有外人。你说吧,你得原原本本地给我说出来,再难说的,你也得说,你不说我没法儿帮你……"

  就这样,就像是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的,吴广文还是把经过说出来了……"

  吴广文刚一说完,"范骡子"眼就亮了。他瞪着两只牛蛋眼,一连吸了两支烟,一拍桌子说:"闺女呀,傻闺女呀,这是个'套'呀!这都是他算计好的,就是让你往里钻的呀!"

  吴广文还有些不信,怔怔地望着"范骡子"……"

  "范骡子"说:"他是不是早就说要去深圳?"

  吴广文说:"是。"

  "范骡子"说:"到了那天,东西收拾好了,车票也买好了,是不是?"

  吴广文说:"是。我给他装了两套换洗衣服,还有……"

  "范骡子"说:"可他没走,半夜里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

  吴广文小声说:"是。"

  "回来就看见你和秦校长在一块坐……是不是?"

  吴广文像蚊子样的"哼"了一声……"

  "范骡子"说:"闺女,这一环一环的扣得这么紧,你还看不出来么?早说要走要走,他为啥突然又不走了?既然不去了,为啥中午不回家?晚上又不回?就说有事,也可以往家打个电话呀?他过去是不是也这样?"

  吴广文回忆说:"过去……他总是打个电话说一声。"

  "范骡子"说:"这是个阴谋!是他早就设计好的。你还在鼓里蒙着呢!你知道这是为啥?他是存心不要你了!他是有外头了,肯定是有外头了!不然,他不会费这么大的周折……""闺女呀,看起来人家早就下手了。这不是一般的毒辣,这'招'是蝎子喂出来的。狠着呢!人家网早就张好了,就等你往里钻呢。到了这一步,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离了还叫你没话说,离了还泼你一身臭水,让你走哪儿臭哪儿……""范骡子"开始给吴广文做工作了。

  "范骡子"说:"闺女呀,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给他写那'保证',那就是证据呀!他说写个'保证'就没事了,那是骗你的。那是个屎盆子!就是要往你头上扣的……不信我托个人给你问问,肯定法院里看过那东西。心机深哪!"

  坐在一旁的吴支书,听着听着,那脸就像是让人扇了一样,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她舅,你看咋办吧?"

  这时,"范骡子"沉着脸说:"大主意还得闺女自己拿。我看只有两条路。一条,忍了,趁早别想合婚的事,那是不可能了。他要是有这个心,他就不会急着去办手续。我敢肯定,不出仨月,会有个浪女出现,我要呛不准,把我的眼扣了!另一条,就是告他。他不让你活,他也别想安生!"

  吴支书咬着牙说:"老丢人哪!告。就是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得出这口恶气!"

  "范骡子"最后又特别叮嘱说:"闺女,走到这一步了,你也别怕。有你舅给你做主,没人敢咋你。你给我写个'材料',我给你往上递,省市县一齐送!不光往上递,'人大'也送,到'人大'开会时,一个代表送一份,准叫他县长当不成!"

  吴广文还有点不忍,嗫嗫嚅嚅地说:"那,告他啥呢?"

  "范骡子"急了,拍着桌子说:"你咋还迷哪?!傻闺女,别抱幻想了,他不会再跟你过了。告啥?啥要紧告啥,啥吃劲告啥。告他喜新厌旧,告他行贿受贿,告他……你好好回忆回忆,他都收过谁的钱,收过谁的礼,要一笔一笔给他写下来!"

  吴支书也说:"写,写吧。他让咱死哩,临死也得拉个垫背的,咬也得咬他一口!"

  "范骡子"劝道:"写吧,闺女,人就是一口气呀!不然,这算啥呢?落个人不人鬼不鬼的……"

  女人在一旁说:"要是给他认个错,兴许……?"


  "范骡子"拍着手说:"老姐姐呀,你呀你呀,嗨!咋恁糊涂哪?人家是下狠手了,死活不要你了,你跪下喊爷也不行!"

  吴支书瞪了女人一眼,说"你别喳喳了,听她舅的。"

  话虽已说到了这种地步,可吴广文还是没有写。她还抱着一线希望。她偷偷地回去了一趟,想再见见呼国庆,看他怎么说……然而,当她带着女儿回家后,一连等了三天,天天给呼国庆打电话,最终也没有见到呼国庆。她明白了,那是呼国庆故意躲着不见她。到了这时,她才彻底绝望了。当"范骡子"再来的时候,她咬着牙说:"我写。"

  不久,呼国庆就知道了吴广文告状的事。开初,他还有点不以为然,私下里给人说:"让她告去。告到联合国我都不怕!"可是,渐渐地,他就觉得风头不对了。他知道,县委书记王华欣早就看过那份"材料"了,可他却一直不动声色,就像是不知道这件事一样,既不制止,也不通气,一任事态发展。很快,县长老婆状告县长的事,成了全县的特大新闻!一时,各种谣传满天飞,到处都在传播县长呼国庆收贿多少多少的消息。人们纷纷议论说:别人说的有假,他老婆说的还有假?!

  又有人说:市纪委调查组马上就下来了……"

  到了这时,县委书记王华欣还是没有明确态度。他只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老婆是咋回事?"呼国庆马上掏出了吴广文和秦校长写的那份"检讨",他把那张纸往王华欣的桌上一放,说:"……是她干下了见不得人的事,倒反咬一口!她告情让她告了,我奉陪到底!"王华欣并不看那张纸,只皱了皱眉头说:"这是干什么?很不好嘛。你别理她,让她告去。"话虽是这样说,可私下里,却有人告诉呼国庆说,最近"范骡子"常到王书记那里去……还有消息说,这件事是"范骡子"一手策划的,他正到处活动呢,不光是往上发告状信,还串联了十几个乡的乡长……县里的班子马上就要改选,呼国庆这会儿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于是,他立即拨通了呼家堡的电话,在电话里,他对根宝说:"根宝,无论如何我得见呼伯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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