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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在颠簸的车里,大梅思绪慢慢回到了往事之中:

  ……天很高很高,田野无边无际,在无边无际的田野里,有两个小女孩在走;那个稍大一点的女孩儿走在前边,那个小一点的女孩儿蹒蹒跚跚地跟在后边,两个女孩扎着同样颜色的红头绳。

  小点的女孩儿走着走着,跟不上了,就喊:“姐,等等我。”

  大点的女孩儿回过头来,说:“快点。”

  小点的女孩说:“咱到哪儿?”

  大点的女孩往前一指说:“到天边。”

  小点的女孩望望远处,说:“天边在哪儿呢?”

  大点的女孩儿说:“跟着走吧。”

  而后,她们一前一后来到豆地里,大点的女孩儿从脚上脱下一只鞋,拿在手里,一窜一窜地蹲下来扑蚂蚱……

  小点的女孩儿也学着姐姐的样子,脱下一只鞋来,她没脱好,摔倒了,又慢慢地爬起来……

  豆地里的蚂炸在一窜一窜地飞,大点的女孩儿在跑来跑去的扑……不一会儿,手里就有了一串用毛毛草串着的蚂蚱……

  小点的女孩儿望着姐姐手里串成了串的蚂炸,眼馋地说:“姐,这能吃么?”

  大点的女孩儿说:“烧烧才能吃呢。”说着,把串好的一串蚂炸交给妹妹,就又拿着那只鞋扑蚂炸去了……

  片刻,地上出现了一个小土窖儿,土窖里放着一把豆叶,大点的女孩儿趴在土窑上吹呀、吹呀,终于豆叶烧着了,大点的女孩儿把那串蚂炸放在火上翻来翻去地烤着……

  大点的女孩儿从烤焦的蚂蚱串上小心地取下一只,递给了小点的女孩儿,小女孩一下子就塞进了嘴里……

  大点的女孩儿问:“香么?”

  小点的女孩儿说:“香!”

  大点的女孩儿说:“别吃头,头苦,吃肚儿,一兜油。”

  车窗外是无边无际的夜空,夜空下是无边无际的孝白……

  车上,老朱叫道:“老申,老申!你没事吧?”

  大梅慢慢地转过脸来,滞滞地望着朱书记,眼角上挂着一串泪珠……

  朱书记缓缓地说:“老申哪,到这个时候,我也不瞒你了,二梅她,确实病得很重……不过,你可要挺住哇!”

  大梅喃喃地、忧伤地说:“我就剩下这一个亲人了。”

  朱书记劝道:“老申哪,这人,谁还没个病?你呀,也别太伤心了。”

  小韩也跟着劝慰说:“申老师,二老师她……”说着,竟说不下去了。

  大梅说:“你二老师,要紧么?”

  小韩看了看朱书记,张口结舌地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捎信儿的只说、病比、比较重……”

  大梅的身子往后一靠,不吭了。是啊,她们是亲姐妹呀!小的时候,二梅总跟着她,几乎是形影不离……

  她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场院边上,在那棵老榆树下,二梅还教她戏词哪,那恍榴就像是昨日——

  二梅说:“二八佳人。”

  大梅跟着说:“二八佳人。”

  二梅说:“一对冤家。”

  大梅说:“一对冤家。”

  二梅说:“黑甜乡里梦见他。”

  大梅说:“黑甜乡里梦见他。”

  二梅说:“啥啥、啥啥浸湿罗帕。”

  大梅一怔,说:“啥啥?啥啥是个啥呀?”

  二梅说:“我也忘了。”

  大梅说:“掌嘴。忘了,你咋就忘了?”

  二梅说:“我记不住……”

  大梅说:“你也没问问啥意思?”

  二梅说:“我不敢问。”

  大梅说:“我给你说个法儿,你趁师傅高兴的时候问……”

  二梅说:“我哪敢问哪?我膝盖都跪紫了……”

  大梅说:“紫了?让我看看。”说着,她蹲下来,把二梅的裤子撩开,看了看二梅膝盖上的伤,贴上去用嘴吹了几口凉气,说:“还疼么?”

  二梅说:“疼。”

  大梅说:“以后你可要长眼色。”

  二梅突然说:“姐,咱跑了吧?”

  大梅说:“净说傻话。往哪儿跑呢?咬着牙,好好学吧,学出本事来,就没人敢打你了。”

  车进入许昌境内的时候,仍是漫天飞雪,雪都下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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