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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县长就说:“怪不得呢,申大姐说她跑了八趟!老丁,你真行啊……”

  丁局长抬头看了看县长,很委屈地说:“县长,你看,人事上的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

  县长望着丁局长,默默地望着……很久之后,县长像是把他给忘了,就开始收拾他的办公桌,他把那些放的很零乱的报纸和文件分别摞在了一起,等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收拾整齐了,终于,县长这才抬起头来,很平和地望着他说:“丁局长,放了吧。”

  丁局长很无奈,丁局长的头上已生出了一丛丛的汗豆,那汗豆密密麻麻的,几乎成了一片雨林!片刻,他终于退却了,嚅嚅地说:“……县长既然说了,我放。不过,我还得回去研究研究,总得给团里的上上下下有个交待吧?”

  县长望着他:“研究研究?”

  这会儿,丁局长的头抬起来了,他说:“研究研究,尽快吧,我再给他们做做工作……”

  县长的两只手握在了一起,放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接下去,他点了点头,很亲切地说:“有道理,你说的有道理。不是还要‘研究’么?这样吧,今天晚上,你到我家去,我送你两条烟,两瓶酒……”

  丁局长一听,竟忽地一下站起来了,说:“县长,你看,你看,我不是这意思。我真不是这意思……”

  县长脸一沉,直直地望着他:“那你是啥意思?”

  丁局长就又口吃了,他嚅嚅地说:“……总,总得有个程序吧?”

  县长说:“对,程序要走。不是还有个特事特办么?”

  这时,丁局长已是满头大汗!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那好吧,我抓紧,抓紧办。”

  县长望着他,又一次加重语气说:“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十二点以前,把章盖上,给我送过来!你走吧!”

  傍晚时分,在剧团大院的门口,小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焦急地等待着。她是在等申老师,看她这次能不能把调动的事办好。要是找了县长还不行,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小妹一直等到很晚很晚,才终于看见大梅在小韩的搀扶下,一瘸一瘸地走来了……

  小妹看见老师回来了,飞快地跑上去,上前扶住她,焦急地问:“老师,办了么?”

  大梅故意沉着脸,说:“难哪。”

  小妹立时就不吭声了……

  当她们搀着大梅进了家门,大梅往沙发上一坐,这才把那张纸掏了出来,往桌上一放,笑着:“孩儿呀,这回可办了!”

  小妹扑上去一把抓住了那张纸,看了又看,说:“真的办了呀?!老师,谢谢你,你可把我救了!”

  小韩白了她一眼,说:“你看把老婆累成啥了?”

  大梅说:“今天不累。心里高兴!”

  小妹高兴地说:“申老师,今晚吃啥?芝麻叶面条?我擀,我去擀!”

  小韩说:“还说哪,为了你的事,老婆都快喝死了!”

  小妹忙说:“申老师,你咋又喝酒了?你可不能再喝了……”

  大梅说:“今儿不喝不行,你想,人家县长帮了那么大的忙,我不喝行么?再说了,去时咱就是带着酒的,事办了,你不喝?!不过,今儿高兴,多喝了几杯没事。叫我喝口水,今儿是真渴了……”

  小妹赶忙去给她倒水……一边倒水一边埋怨说:“小韩,你咋不替替申老师呢?”

  小韩说:“我是想替呀,可人家县长非要跟老婆碰杯,我算老几,我说得上话么?”

  可就在这时,大梅却“哇”的一声,吐起酒来了!两人赶忙把她搀起来,扶到了床上,大梅仍撑着说:“没事,没事,今儿高兴……”

  小妹调到越调剧团以后,在大梅的张罗下,很快就给她分到了房子,这样一来,小妹就不在大梅那儿住了,只是闲暇的时候,到她那里坐一坐,间或的给她洗洗衣服什么的。

  于是,大梅家就又只剩她一个人了。白天还好说,忙火火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一到夜里就不行了。她由于慢性腹泻的病,夜夜都睡不好,一夜总要起来好多次,这样以来,她就成了个“夜游神”了。每天夜里都要起来转一转……弄得她苦不堪言!有天半夜里,大梅横躺竖躺还是睡不着,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开了电视又关了电视,拉开冰箱又关上冰箱,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仍然没有一丝的睡意,她就干脆披着衣服出门去了。

  夜深了,月光如水,昏暗的灯光下,一片灰灰的凉白。大梅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几圈,还是没有睡意。大梅就上街去了,夜里,大街上的行人也很少,只有路灯在街头上闪烁,大梅就这样拖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地走着,她心里说,往哪里去呢?天已这么晚了,找谁呢?路上,她碰上了一个蹬三轮的,那蹬三轮的看了看她,远远地喊了一声:“坐不坐?”大梅摆摆手,示意不坐,她心里说,我要坐了,你不一会儿就把我拉回去了么?就这样,她一直走到了天明……

  有一天上午,她告诉人们说:“颖河路上一共有四十八盏路灯。”

  人们都很惊讶地望着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离省戏曲大赛的日期越来越近了,这些天里,大梅一直带着那些要参加大赛的青年演员们排练剧目……

  一天早上,小妹在练功的时候,没有照常参加青年演员集体的练功,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河边上,她知道大梅指导完学员后一定会到这个河湾处来,就早早的在那儿等着她……

  过了一会儿,大梅来了。小妹从树后走了出来,迎上去叫道:“老师。”

  大梅看了她一眼,沉着脸说:“你咋没去练功?”

  小妹低下头去,说:“老师,您那‘唱中带笑’,我还是学不会……”

  大梅厉声说:“你不好好练,怎么能学会?!学戏,不下苦功夫,我看你啥也学不会!”

  小妹吞吞吐吐地说:“老师,这……这里头是不是还有啥窍门?”

  不料,大梅走上前去,“啪!”的给了她一耳光,气呼呼地说:“好啊,好,你,你是套我的话来了?!我辛辛苦苦地把你弄来,你……”

  小妹吓坏了,她流着泪说:“老师,你别生气,我,我不是那意思……”

  大梅气极,手指着她说:“我告诉你,学戏,只有一个字:苦!你吃多少苦,才会有多少甜。窍门?哼,这就是窍门!”

  第二天中午,大梅单独把小妹一个人叫到了排练厅,然后,她沉着脸对她说:“你不是想当我的学生么?”

  小妹说:“是。”

  大梅说:“你那点心思,我清楚。你不是就是想让我给你吃小灶,是偏食么?”

  小妹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说:“是。”

  大梅说:“那好,你过来。”

  小妹怯怯地走到了她跟前,大梅指了指她身边的桌上放的一小碗水,说:“顶在头上!”

  小妹拿起那只水碗,默默地顶在了自己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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