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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站在门外的崔卫东说:“师哥,我,是我呀。开刚B。”

  黑头拉开门一看,见是崔卫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门声说:“啥事?”

  崔卫东说:“师哥,我可是给你报喜来了。你门都不让我进?”

  黑头讽刺说:“你是造反派,咱高攀不起呀!”

  崔卫东竟带出了一脸的委屈,说:“师哥,你真是冤枉我了。我可一直替师姐说好话呀!你想想,在运动头上,谁能抗,谁敢抗?虽说大面上,我也批过师姐,那也是没法呀?!暗地里,我可是一直在保护她呀……你想,我虽说是个革委会的副主任,可我不当家呀!这不,我给上边争取了好多次,好说歹说,总算让师姐回来了。”

  黑头是个实心眼的人,他一怔,结结巴巴地说:“大梅。她……能、回来演戏了?”

  崔卫东说:“嗨,不管我咋作难吧,总算把师姐弄回来了。你不知道,我求了多少人……不说了,不说了,师姐能回来,我也算尽了心了。”

  黑头有点不相信地再次问:“大梅,她,可以回来了?!”

  崔卫东说:“看看,看看,不信吧?我就知道你不信……唉,当个人老难哪!去吧,你去把师姐叫回来吧。别的,我就不多说了。”

  黑头开始仍是半信半疑,继而又被感动了,忙拉住他说:“兄弟,是你哥不对,你哥误会你了。别走,别走。我弄俩莱,咱,喝两盅。”

  当晚,夜半时分,崔卫东在大梅家喝了酒走出来,一个人又悄悄地溜回到大梅家的对面,鬼鬼祟祟地蹲在墙角上,提着一个糨糊桶,偷偷摸摸地刷起大标语来!

  那大标语足有十几米长,整整刷了一面墙!上边写着斗大的黑字:“大戏霸申凤梅必须低头认罪!老老实实地接受改造!”

  在黑影里,崔卫东一边贴大标语,一边嘴里嘟哝:“回来?回来也得参加‘斗、批、改’!”

  大梅终于重新回到了剧团。

  她“解放”了。“解放”这个词在她心里是很重的。三年来的苦辣酸甜此时都化成了梦一样的回忆。她心里说,乡亲们实在是太好了,要不是这些乡亲,我早死一百次了!所以,临走的头天晚上,她在村里的麦场上整整唱了半夜,以此来答谢乡人。

  离开大营村的时候,全村的老老少少都跑出来给大梅送行!他们依依不舍地一直把大梅送到了村口。在村口上,老支书一再劝阻说:“回吧,都回吧,别再耽误大梅的事了……”可乡亲们谁也不走。

  临分别时,大梅站在村口上,一次又一次地给乡亲们鞠躬,她说:“谢谢,谢谢,谢谢老少爷们!”可她连说了几遍,乡亲们依旧跟着往前送……大梅没办法,就说:“这样吧,我再给大家唱一段!……”说着,她往槐树下的石磙上一站,就又给大伙唱起来了……

  可唱着唱着,她哽咽了……

  那些婶子、大娘们提着一串串、一篮篮的油馍、鸡蛋、柿饼、石榴、大枣轮番往车上放,放得车都快装不下了!

  乡亲们一声声说:

  “梅,这就是家,你可常回来呀!”

  “梅,回来呀!”

  “梅,床还给你留着呢!”

  “梅,回来还是芝麻叶面条!”

  走的时候,大梅是一步一回头……大营,是她的再生之地呀!

  大梅回到家,一眼就看出了男人的凄凉!那还是家么?到处是灰尘,到处是蛛网,到处是没有洗刷的碗筷……大梅在屋子里站着,好久没有说一句话。三年哪,多少个日子,就是这么过来了!

  门无声地关上了,大梅望着黑头,黑头望着大梅……

  大梅说:“这几年,苦了你了。连个热乎饭也吃不上……”

  黑头默默地说:“一梦就是戏,老是在戏台上见面……”

  大梅苦苦地一笑,说:“梦见你打我了么?”

  黑头说:“不说了,回来就好。”

  大梅长叹一声,说:“哥,给我支烟。”

  黑头从兜里摸出烟来,刚把火柴点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扑”一下把火吹灭,定定地看着大梅……

  大梅说:“咋?”

  这时,黑头突然说:“戏呢?戏是不是丢了?!”

  大梅好半天不说话,就那么看着黑头,黑头也直直地望着她。过一会儿,大梅往后退了退,又抬眼看了看黑头,接着,她猛地一抬腿,就那么金鸡独立,一只腿“啪”地就勾到了头上!

  黑头这才点了点头,说:“不赖,不赖。戏没丢!”

  片刻,剧团里的人就拥进来了,他们都是来看大梅的……一进门就嚷嚷着说:

  “申老师回来了?!”

  “申老师回来了!”

  大梅出门迎接他们时,一眼就看见了对面墙上贴的大字报:

  “大戏霸申凤梅必须低头认罪!……”

  看了,大梅心里像刀扎一样难受,可脸上却纹丝不动……有演员在一旁骂道:“有些人,真不是东西!申老师明明解放了,咋还贴大字报?!”

  大梅却淡淡地说:“贴就贴吧。”

  离家三年了,大梅想给男人好好做顿饭,第二天一早,她就到集市上去了。集市上又恢复了往常的喧闹,那股熟悉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一切都显得很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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