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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大梅演不好现代戏,苏小艺心里也不痛快。晚上,他来到剧团办公室,很无奈地对朱书记说:“……换人吧。我看,只有换人了。”

  朱书记沉吟片刻,挠了挠头,说:“这个,这个,离省里戏曲大赛只剩下一个多月了,来得及来不及呀?再说,人家别的团可都是上的名角呀……”

  苏小艺说:“那你说咋办?她不会走路。一上场她就不会走路了。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她,主要是她演古装戏时间太长了,一上台就是八字步,咋说都改不过来。她也不是不想改,就是改不过来,你说咋办?叫我看,只有一个办法——换人!”

  朱书记严肃地说:“我告诉你,部里说了,今年必须拿奖!咱可是要拿奖的。换了人,你能保证拿奖么?”

  苏小艺沉默片刻,喃喃地说:“就剩一个多月了,时间太紧,这我不能保证。我可保证不了……”

  朱书记说:“换人可以,你必须保证拿奖。”

  苏小艺急了,说:“不换更糟糕。她不会走路,连走路都不会了,还咋上去演哪?”

  朱书记无奈地说:“那,那就换吧。换谁呢?”

  是啊,换谁哪?苏小艺也挠起头来。

  在瞎子刘家,大梅和瞎子刘在院子里坐着。瞎子一句话也没再说,就在院子里拉起胡琴来。那琴声哑哑地传达着不尽的忧伤。

  大梅坐在那儿,默默地听了一会儿,流着泪说:“师傅呀,我完了,我成了废人了。我大梅演了一辈子戏,到了,我不会演戏了!我……”说着说着,她放声大哭!

  瞎子刘坐在院中的树下,一声不吭,他闭着两只瞎眼,默默地、一板一眼地拉着胡琴……

  片刻,大梅止住悲声,默默地含着泪说:“师傅呀,你说,我该咋办?我是无路可走了……”

  瞎子刘仍不语,接着又拉了一曲……那琴声在不断地转换着,一会儿高亢,一会儿低沉,一会儿激越,就像是一架转动中的老磨……

  久久,大梅站起身来,说:“师傅,我走了。”

  瞎子刘说:“听懂了么?”

  大梅说:“听懂了。”

  瞎子刘说:“啥是戏?戏就是一个字:活。活人的运道,生生死死,谓之戏。进了戏,你就不是人了。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三年不唱,人家就把你忘了!”

  大梅说:“师傅,我记住了。”

  瞎子刘又说:“当年,马先生要你主攻生角,是对的。那是‘大’。现今,还是先奔生路吧。这谓之‘小’。大大小小,小小大大,也是戏。活着,才有希望啊。话说回来,不管老戏、新戏,都是戏。戏是个乐子,是给百姓顺气的。就我这没眼人,村里人凭啥高看我呢?不就是一把胡琴儿么,间或给爷儿们拉拉,解个心焦罢了……”

  大梅说:“我记住了,师傅。我走了。”

  瞎子刘说:“夜重了,走吧。路上小心。”

  然而,当大梅转过脸,推上车要走时,却见院墙外围着很多村人……村人们见她转过脸,一个个都亲热地跟她打招呼:

  “梅回来了?”

  “又看你师傅来了?”

  “回来了?梅。”

  “咱梅老仁义呀,隔三差五来看看,生怕老头受屈……”

  有些老人说:“瞎子,你狗日的咋恁有福哩?!人家多大的名气呀,还一趟趟来看你。”

  大梅望着众人,把车子一扎,擦干了泪,笑着说:“大伙是不是想听我唱两句?唱两句就唱两句吧。”

  立时,掌声四起!

  大梅就站在院子里唱了一段……

  众人鼓掌后,有人又叫道:“再来一段!”不料,老支书在人群中说话了,他往一个石磙上一站,说:“算了,天晚了,别让大梅唱了。改天再唱。她又不是不来了……”说着,又吆喝他的儿子:“二怪,路黑,去送送你大姐介

  二怪还未应声,一些年轻人就抢着说:“我去!我去!……”

  老支书说:“去恁多人干啥?又不是打狼哩。二怪去就行了。记住啊,送到家你再回来!”

  二怪在人群中高兴地说:“放心吧!”

  说着,众人簇拥着大梅往村外走去,老支书再一次恳切地说:“梅,不管啥时候,这都是家呀。” 

  第十二章

  在这一段时间里,大梅找不到自己了。

  她熬了很多个夜,掉了很多头发,人几乎都要崩溃了!古装戏肯定是不让演了,现代戏呢,她……于是,她一次次地问自己,如果我不是‘戏’,那我是什么呢?!我还会什么?!我这一辈子不就完了么?!夜里,躺在床上,她大睁着两眼,想啊想啊,越想越觉得要是这样下去,她还不如死了哪!

  她不想就这么“完了”,她也不能就这么认了。她从小学戏,也只能是个“戏”了!于是,一早起来,大梅又跑去找了朱书记。在办公室里,大梅决绝地对朱书记说:“……老朱,我只求你这一次,再给我半个月时间,我下去深入生活。我就不信,我唱不了现代戏!”

  朱书记说:“大梅,你是名人,要下去的话,生活上……?”

  大梅说:“我不怕,我本就是苦出身,要饭出身,还有啥苦我不能吃?你就让我去吧。”

  朱书记又说:“大梅,你想好,这一次参赛,地区可是要求拿奖啊?”

  这时,大梅沉默了。上头是要拿奖的。可她能保证拿奖么?可要是不能拿奖,能证明你能演现代戏么?到了这份上,已经没有退路了,也只有豁出来了。大梅咬了咬牙,一拍桌子,说:“我豁出去了,拿奖!”

  朱书记再一次说:“大梅,咱可是一言为定啊?”

  大梅说:“一言为定。”

  朱书记沉默了一会儿,说:“好!我同意,你说你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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