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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大梅高兴地说:“小老乡,你给咱河南人争光了!”说着,把一包香烟给他塞进了衣兜里……

  在煤矿上,千米矿井下,掌子面上,大梅头戴矿灯,身穿工作服,在给井下当班的煤矿工人们清唱……那些挖煤的工人们,拼命给她鼓掌!高喊道:“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人家一喊,大梅就再唱一段……

  夜半时分,大梅又特意走进了煤矿的食堂,对值夜班做饭的三位大师傅一人递上一包烟,说:“师傅们,你们辛苦了,你看,叨扰你们忙到现在,戏也没看成,我给各位师傅唱一段吧?……”

  说着,她就站在厨房里唱起来了……

  三将军哪,你莫要羞愧难当;

  听山人把情由细说端详。

  想当年,长坂块你有名上将;

  一杆枪,战曹兵无人可挡。

  如今你,年纪迈发如霜降;

  怎比那姜伯约血气方刚。

  今日里,虽说你打回败仗;

  怨山人用兵不当你莫放在心上……

  整整一冬一春,千里大戈壁上,一根根电线杆上的大喇叭里,都回荡着申凤梅的精彩唱段……

  剧团终于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申凤梅一推开屋门,见家里空空荡荡,一些简单的家具上,已落满了灰尘……大梅进门就往地上一出溜,人像是瘫了一样,有气无力的对黑头说:“叫我先喘口气,然后做饭。”

  黑头随手把包放在地上,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大梅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我身上一点力也没有了。哥,给我点支烟。”

  黑头从兜里掏出烟来,点燃后递给坐在地上的大梅……

  大梅接过来吸了两口,说:“待会儿咱吃芝麻叶面条吧?”

  不料,此时,黑头竟然往地上一趴,说:“别坐地上,地上凉。坐这儿。”

  大梅“吞儿”笑了,说:“你也别这样,只要少打我两次,就行了。”

  黑头脸一沉,竟然说:“我打过你么?”

  大梅嗔道:“好,好,你没打过我……”

  黑头竟固执地说:“我说过多少遍了,我打的不是你,我打的是‘戏’!”

  大梅说:“行,你打的不是我,是戏,你都是为我好。”

  两人说着,说着,都笑了。这是他们两人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

  不料,三天后,剧团的气氛抖然紧张起来!

  这天,剧团的全体人员都接到通知集合在排练厅去开会,说是要传达上级的重要文件精神。会议开得非常严肃,在会上,朱书记传达了上级的文件,他念道:“……我们不能让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长期占领舞台,要大力提倡演革命现代戏和样板戏,这是个态度问题,必须从政治的高度来认识……”朱书记念完文件后,以征求意见的口气说:“省里马上就要搞现代戏调演了,咱团咋办?大家发言吧,都说说。”

  一时,都不说话了,没有人说一句话。有人偷偷地看了大梅一眼,可大梅竟一声不吭。过了很久之后,才有人在下边议论说:

  “看来,这古装戏是不让演了!”

  “可不,报上都公开批判了!”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面多宽哪!一下子都演不成了!”

  苏小艺怔怔地站起身来,诧异地说:“哎呀?那咋办呢?咱已在上海订了古装戏的服装了呀?这,这可怎么办呀?!”

  朱书记问:“还能退货不能?”

  苏小艺说:“怕是不行了,合同已签过了,钱也付过了……”

  朱书记说:“已经订过的,就算了。都说说吧,大家都说说。大梅你带个头……?”

  大梅仍然愣愣地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朱书记又叫了一声:“大梅……”

  有人推了她一下,大梅急忙站起身来,她迟疑了一下,咬咬牙,终于表态说:“我没意见。党让演啥,我就演啥!”

  这时,苏小艺也跟着说:“排完《红灯记》,咱马上就上三小戏:《红大娘》,《扒瓜园》,《卖箩筐》,保证不耽误参加调演。”

  往下,崔买官竟然第一个站了起来,他一捋袖子,慷慨激昂地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就在崔买官背语录的当儿,众人都侧目而视,紧接着都笑起来了。可崔买官却一本正经地说:“笑什么笑?严肃点,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崔买官的话刚落音,不料,墙外电线杆上的大喇叭里也播送起新华社述评文章来:“……长期以来,我们的舞台一直被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所占领……”

  崔买官立时趾高气扬地说:“听听!听听!”

  往下,崔买官很主动地拿出一张报纸,高声地、阴阳怪气地在念起来:“……《海瑞罢官》并不是芳(芬)芳的鲜花,而是一那个(株)毒草!影响很大,流毒很广,听听!这个这个……在舞台上,银布(幕)上表现出来的东西,大量是资产阶级、封建主义的东西!……听听,听听!”

  “哄”,这一次,人们笑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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