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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大梅一听,即刻弯下身去,给徐书记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说:“谢谢,谢谢徐书记,你这五千斤玉米,不知要救多少条命啊!”

  后来,三人出了地委大院,在路上,朱书记说:“大梅呀,刚才我真替你捏把汗。你怎么能跟领导讨价还价呢?”

  苏小艺说:“是。是。我也吓坏了。怕他一生气,那五万斤也不给了。”

  大梅说:“十万火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伏牛山连绵千里,当越调剧团进山后,他们才真正体会到大山的厉害。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呀!放眼望去,几十辆板车(架子车)像长蛇一样一字排开,在山间小道上行进着,车上装有各样的布景、道具等演出用的装备……前边,第一辆板车上扎着一杆大红旗,旗上有“周口越调剧团/下乡慰问演出”的字样,演员们一个个徒步行走,开始还是有说有笑的,慢慢地,一个个就累成“败兵”了。但是,在崎岖的山路上,演员们三五一组,拉的拉,推的推,仍显得很坚强。

  他们每到一个山村,就不断有人跑出来,兴奋地高声喊道:“喂,有戏了!”

  挑水的姑娘对人说:“有戏了!大梅的戏!”

  挑柴的对放羊的说:“有戏了!大梅的戏!”

  放羊的对赶驴的汉子说:“有戏了!大梅的戏!”

  也有人对着山那边喊:“有戏了!”那喊声传得很远……

  越调剧团演出的第一站是一个叫“大湾”的村子。他们找到了一片山间空地,就在那片空地上搭台唱戏。经过了一下午的忙碌,到傍晚时,一个由几十辆板车临时搭建的舞台已经装好了……

  当天晚上,台下,是黑压压的人头;成千上万的乡亲蜂拥而至,有很多人爬到了周围的树上。

  挂在舞台前的两个大喇叭里,正播送着音乐……突然,有人在大喇叭上喊道:“黑沟子村的,黑沟子村的王狗蛋,你媳妇赶戏崴住脚了,让你立马回去!……”

  “哄”,人群里传出一片笑声!

  片刻,铃声响了,报幕员袅袅婷婷地从幕布里走出来,先是对观众示一礼,而后对着麦克风说:“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好!周口越调剧团慰问演出,现在开始!首先由著名演员申凤梅同志,给大家见个面……”

  一时,台下掌声雷动!当已化了装的申凤梅从后台走出来时,观众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

  申凤梅走上前台,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她两手一拱,说:“各位父老乡亲,说实话,我申凤梅今天是向各位要饭来了!我们周口那边遭灾了,大水淹了好几个县,颗粒无收,眼看这个冬天就过不去了!老乡们,待会儿,你们看了我的戏,家里要是有多余的粮食,就支援支援我们吧。我大梅在这里给你们作揖了!”

  霎时,台下静了,没有人再乱嚷嚷了……

  山村的夜是墨色的,那夜一墨一墨的黑,那黑一层一层的叠出不尽的动感,在一片混沌中润出了无限的神秘。那天就像是一口煮星星的大锅,锅是无边无际的,那星光的闪烁也是无边无际的,叫人不由地遐想!

  戏台上,大梅那别具韵味的唱腔在夜空中传的很远很远……

  第二天早上,阳光普照,那山那树都在一片金色中放着滋滋润润的光芒,山醒了,一切都醒了,突然有人从临时搭起的棚子里探出头来,猛地“呀”了一声,说:“快来看哪!”

  只见,在“临时舞台”前边的空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粮食:红薯是一堆一堆的;玉米是一串串的;红薯干是一袋一袋的;烙饼是一叠一叠的;还有一袋一袋的柿饼、核桃……那些个装了粮食的布袋上大多写有名字:王书成,刘二狗,张保元,拐家,麦芒,春山,书怀,葛三,葛四……

  这时,演员们全都拥出来了,看看这一袋,摸摸那一堆,不住地咂嘴说:“山里人厚道哇!”

  这时,大梅高兴地说:“照这个劲儿,咱一天唱三场!”

  站在一旁的朱书记很关切地说:“大梅,你可是主角。这个……白天夜里连轴转,累垮了咋办?!”

  大梅说:“没事。我没事。只要有粮食!”

  阳光下的伏牛山,满山红柿……剧团在大湾唱了三场后,又来到了后沟。

  “临时舞台”又搭在了另一个山坳里。在舞台前的空地上,堆着各样的粮食,红薯堆得越来越高!

  上午,演出前,大梅站在舞台上,又是大着嗓子对观众说:“乡亲们,我申凤梅是要饭来了!……”

  下午,“临时舞台”前仍是人山人海!山里的孩子们在台下钻来钻去,一个个扒着缝隙往上看。

  一个说:“看不清,我看不清。”

  一个说:“抠个眼儿。抠个眼儿。”

  夜里,看戏的小伙子看着、看着,偷偷地钩了一下身旁姑娘背在后边的手,姑娘躲了;那小伙再钩……

  第三天上午,在谷场上,两个光脊梁的乡下汉子竟为了一场戏吵起架来。乡下汉子吵架的方式是背着手头对着头“顶牛”!他们从南边顶到北边,又从北边顶回到南边……

  一个气呼呼地说:“李天保吊孝!”

  一个说:“王金豆借粮!”

  一个说:“胡日白!”

  一个说:“你胡日白!”

  一个老汉拦住两人说:“干啥?这是干啥?!”

  两人都呼呼地直喘气……

  一个说:“我说是《王金豆借粮》。他非说是《李天保吊孝》!……”

  另一个叫二憨的说:“咋?俺爹说哩!”

  那个汉子说:“你爹?你爹耳背,能听个啥?!”

  二憨说:“俺爹早先看过,咋?!”

  那个汉子骂道:“呸!你爹老烧?!你咋不把她请你家去唱哪?!”

  二憨恼了,一头顶了过去!红着眼,只想跟他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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