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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苏小艺在台上走来走去,在女学员的面前,一时显得神采飞扬!王玲玲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听得如醉如痴!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排练厅的窗外,还有一双窥视的眼睛……

  听说瞎子刘病了,大梅专门去买了两包点心,提着看望他来了。

  她刚一进来,虽背对着房门,正坐在那儿调弦的瞎子刘却已听出来了,他咳嗽了一声,说:“是梅吧?正困难的时候,还花那钱干啥?”

  大梅说:“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说着,她把点心放在了小桌上。

  瞎子刘说:“啥叫病?一辈子了,我没害过病。就是这眼里的天,老也不亮。唉,伤个风,咳嗽几声就好了。”

  大梅感激地说:“刘师傅,真想不到,你也支持导演修改唱腔……”

  不料,瞎子刘却说:“我会支持他?哼!”

  大梅一怔,不解地说:“那你……?”

  瞎子刘说:“我有一定之规。多少年了,我就有一条,跟‘角’走!”

  大梅说:“那你是支持我了?”

  瞎子刘淡淡地说:“我说了,我跟‘角’走。你听明白了?”

  大梅说:“明白了。”接着,她说:“刘师傅,我也难哪。不改不行,不改戏就没人看了。”

  瞎子刘重复说:“还是那句话:要是‘角’,是坑是井我都跟着跳。要不是‘角’,别想让我说她一句好话!”接下去,瞎子刘又说:“不过,那戴围巾的主儿,烧是烧了点,他今天说的那几句,也还有些道理。你自己斟酌吧。”

  中午时分,在院子里,朱书记叫住了苏小艺,说:“老苏,你的房子批下来了,虽然小了点,还能住,这是钥匙……”

  苏小艺忙躬身说:“谢谢。谢谢。”

  朱书记说:“你别谢我,这是大梅找了地委领导,才要来的。”接着,他又问,“家属调动的事办得咋样了?”

  苏小艺说:“快了。快了。”

  朱书记拍拍他的肩膀,说:“改唱腔的事,我听大梅说了。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嘛,这跟中央的精神是一致的。改吧,大胆工作。”

  听了朱书记的话,苏小艺那颗提着的心才放在了肚里。

  这天下午,在排练厅排戏时,苏小艺神气十足地站在舞台上,他先是捋了捋头发,展了展围巾,而后用力地拍了拍那叠写有曲谱的纸,大声说:“改是一定要改的!先照这段谱试试,不行再改!……”说着,他也不看人,就把手往前一伸:“发下去!——五十遍!”

  台下,乐队的人仍是不理不睬的;演员们也都沉默不语……

  青年演员王玲玲反倒很主动、很兴奋地跑上台去,接过了那叠子曲谱,一一地发到乐队的手上。

  苏小艺站在台上,两眼一闭,片刻,他突然伸出一只手,往上一举,说:“——开始!”

  傍晚,苏小艺一边哼唱着曲谱一边往前走……

  这时,青年演员王玲玲突然从一根电线杆后边闪出来,说:“苏老师,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苏小艺用手扶了扶他的近视眼镜,探身向前,待看清是谁之后,才笑着说:“好哇,好哇。走一走,咱们边走边聊,好么?”

  王玲玲用羡慕的口吻说:“苏老师,听说你是在北京上的大学?”

  苏小艺自豪地说:“是啊。中戏,我是中戏的!艺术类的院校,中国有两大名牌,一个是中戏,一个是上戏。我是中戏的,那时候,在学校的时候,我演过哈姆雷特……”

  这边,排练厅里就剩下大梅和拉胡琴的老孙两个人了。大梅却仍在一遍遍地“靠弦”。

  老孙拉了一遍又一遍,有点急了,说:“差不多了吧?”

  大梅却说:“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老孙说:“说是五十遍,这二百遍都不止了!”

  大梅清了清嗓子,哑着喉咙说:“再来一遍吧。”

  老孙停住弦,说:“都唱了一天了,你累不累呀?就这吧。”

  大梅说:“累。哪能不累?”

  老孙说:“这不结了。这一遍一遍的,多少遍了?是蛐子你也得让歇歇庵吧?!”

  大梅求告说:“唱腔改了,我心里没数,就再来一遍吧。”

  终于,老孙气了,他把胡琴往地上一放,说:“你‘靠’起来没头没尾的!我饿了,我不拉了!”

  大梅抬起头,看了看他:“饿了?”

  老孙发牢骚说:“我就怕你‘靠弦’!你看你……要不是瞎子刘病了,我说啥——”

  大梅突然扭头就走。她走了两步,又扭回头说:“你等着,你可不能走。”说着,她一溜小跑,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老孙摇摇头,说:“这人,都没看几点了?!”

  片刻,大梅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她把两个夹肉的火烧,两包香烟和一缸茶水往老孙面前一放,说:“你饿了,先垫垫。等你吃好了,喝好了,咱再来一遍。”

  老孙一怔,叹口气说:“我服了。我算真服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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