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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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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婶肯定地说:“狗儿,那狗杂种知道。你去问他吧,要是人活着,他就知道。” 这话是大碗婶在来来回到村里的那天下午当着众人的面说的。大碗婶是很有本事的女人,滚蛋子生了六个娃儿,每个娃儿都有一只盆样的大碗,一家人吃起饭来一片喉咙响。每每端出饭碗来,都叫人看了发愁。大碗婶却一点也不愁。除了骂男人(骂男人她能骂出一百二十个花样)之外,她一天到晚走东家串西家,村里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她愁了这家,又愁那家,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是从她嘴里传出去的。 来来听了大碗婶的话,什么也没说就夹着腿蹲下了。 大碗婶问:“咋了?你咋了?” 来来勾着头说:“我……肚子痛。” 大碗婶说:“碍事么?碍事找人给你看看……” 来来说:“不碍事,一会儿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来来就是不站起来。他一直在地上蹲着,熬到人走完了,他才站起来。站起来就往家跑。他的腿下又湿了…… 此后的夜里,来来像夜游神似地在村子周围窜来窜去。他总是急急忙忙地走着,神情恍惚,两眼却瞪得大大的,不知在干些什么。眼看着人家的麦地都浇过水、施过肥了,唯有他的麦地连一次水也没浇过,麦苗儿都黄尖了,他也不管。 有人见他在河坡里坐过。河坡里有一大片苇子地,芦苇长得又高又密。他在苇丛里钻来钻去的,身上粘了许多白毛毛儿。然后他在苇丛边上坐下来,嘴里噙着一根苇节,“咯吱、咯吱”地嚼着…… 有人见他一个人站在老坟地里,来来突然之间变得胆大了。他竟敢一个人到老坟地里去,而且头枕着春堂子的坟头躺在那里。冬夜的寒风带哨儿,一阵一阵地“呜呜”着,周围一片漆黑,看上去十分瘆人。可他就那么蜷着身子躺在老坟地里,两眼瞪瞪地,不知在想什么…… 还有人见他在楼房周围转来转去,这里站站,那里站站,像听墙根似的,神情十分古怪。有人晚上出门看见一条五尺高的黑影儿桩似的在墙根处立着,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忙大着胆子问:“谁?!”他就说:“我,是我。”人家问:“干啥呢?你干啥呢?”他说:“不干啥。我啥也不干。”…… 杨如意坐轿车回来的那天晚上,人们看见来来到那贴了“招工广告”的墙跟前去了。村里只有来来一个人到那“招工广告”跟前去看。他在那里站了很久,还一根一根地划了火柴映着看。他一共划了七根火柴才把那张“招工广告”看完。看完后他在黑影里又站了一会儿,继而慢慢地顺着村街往前走。他像是很迟疑的样子,走走,停停,又往前走,终于在楼房门前站住了。 这是个绿色的夜晚,村街里到处闪烁着荧荧的绿光。来来看见不远处站着一条狗,那狗不祥地望着他,眼里似乎带着嘲笑的意味。来来一下子就冲动起来,他走上去,“咚咚”地拍响了那铝合金大门: “杨如意,你出来。有种的你就出来!” 这当儿,罗锅来顺悄没声地从小草棚里走出来了,他走上前怯声问:“来来,你有事给我说,给我说吧。” 来来不理罗锅来顺,又喊: “杨如意,狗日的你出来!” 罗锅来顺又在一边求道:“来来,一村住着,有啥事不好说呢?你给我说吧……” 来来看见杨如意从楼上下来了,那脚步声“咚咚”地响着,就像是踩在来来的心口上。接下去来来听到了开门声,铝合金大门“哗”地拉开了,杨如意在门口站着,狼狗“汪汪”地在他身后咬…… “什么事,你说吧?”杨如意冷冷地看了来来一眼。 来来干干地咽了口唾沫说:“你……你说,你把麦玲子拐到哪儿去了?” 杨如意笑了笑,毫不在意地问:“谁说我拐了麦玲子,谁说的?” 来来没词儿了。来来脖子一犟,说:“你,你,你……就是你!” 杨如意说:“你看见了?你看见我拐了麦玲子?麦玲子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来来说:“麦玲子没跳井没跳河,不是你拐了还能到哪儿去?!” 杨如意看了看来来,点点头说:“好吧,就算我拐了麦玲子。你过来吧,你过来我给你说。” 来来一直没有抬头。来来只听见楼上飘着优雅的乐曲声,还有女人那浪浪的唱。他一听见杨如意让他进去,便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杨如意又说:“站在门口像什么?你来么,你进来我给你好好说说。” 来来抬头看了看楼房,只觉得身上过电似的寒了一下,嘴里却说:“我怕了你么?” “你过来么,我又不是狼,能吃了你?哼……” 来来往前跨了一步,又抬头看了看那楼房,大声说:“屁,我不怕你!” 杨如意用蔑视的眼光瞥了来来一下,一甩手扭身就走。 来来的胆子一下就大起来了,他说:“你站住!” 杨如意脸都没扭,说:“想听我说了?你来吧。” 来来又往前跨了一步,十分艰难的一步…… 杨如意噔噔地上楼去了,边走边说:“我的信息还是比较多的,也许能给你找到点线索……” 来来出汗了,他一紧张就出汗。五尺多高的来来一步一步地走进那所楼房里去了…… 罗锅来顺在楼下的黑影里蹲着,他怕两人会吵起来。可是,没有听见吵架的声音。楼上的门是关着的,罗锅来顺什么也没有听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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