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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六

  夜,灯光是迷离的。

  是雨把城市的灯光洗得迷离了。在灯光下,雨下得很缠绵,雨成了一条条光的曲线,在一处一处的玻璃上弯成了一条条五彩缤纷的蚯蚓。

  城市的雨夜是花花嗒嗒的,眼前的整条大街都成了湿漉漉的光的河流。那光在溅着水汽的汽车轮子上“咝咝”地响着,像是被扎疼了似的。一街两行的路灯、招牌灯都冒着湿湿的流光,中环大厦上的霓虹灯一会儿是浅紫,一会儿是绛红,一段一段地送出一个带有酒具的托盘和一个被雨淋湿了的女性曲线。它在那里跑什么呢?上官云霓在雨中走着,心还是有些昂奋,莫名的亢奋。眼前,仍是那两个皮箱,那粉红色的、一摞一摞的钱……有几次,她晃晃头,想把它晃去,可总也晃不去。不是钱的问题,是这件事。

  在她的人生经历中,这样的事,她还从未见过。

  不用说,这件事对她的刺激太大了,甚至说是她生活长河里的一个关口。那钱,像是印在她心里了,是驱之不散的一个魔影。她想,那一百万,如果她收下来,会怎样?!那就……太脏了。那心,就像是一下子掉进了污水沟里,很脏很脏很脏。

  怎么洗呀?!好在她没有接受,她一下子把它踏在了地上。于是,走在大街上,她的头昂得更高。

  人,一直处在恍惚的迷离的激动之中。可走着走着。她哭了。

  有一段时间了,她先是接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有请她吃饭的,有请她出去旅游的,有请她去做保健的……她都一一回绝了,不胜其烦。

  后来,就有人开始送花了,一次一次地送,全都是玫瑰……躲之不及的玫瑰。这些人的名片都很香,可全都是她不认识的。这些躲在暗处的窥视者,只送花不见人,让她想骂人都找不着地方。

  她已多次给花店里的人交代,不要再送了,再送就把花扔出去!可还是有人送。怎么办呢?想想,天生丽质,也成了一种罪过?!是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刀总,使她下了决心。

  于是,她带着一身雨水,像披着铠甲一样,昂然地走进了商场。而后,很坚定地、一步一步地朝楼上走去。上了五楼,她一下子推开了他办公室的门,扑上前去,抱着他呜呜地哭起来。

  任秋风正在往茶杯里倒水,他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忙说:“你,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说说,怎么了?……别,别这样,别这样,有话慢慢说。”

  可上官云霓不管这些,她就那么抱着他,放声大哭!她憋的时间太久了,她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任秋风一时手足无措,他放下倒了一半的茶水,合上暖瓶,转过身来。这晚,由于兴奋,当“东方商厦”的老总请他吃饭时,他也喝了一些酒,脑子里有一种很清醒的糊涂……他嘴里说:“不要这样,别这样,有什么事,你坐下来说。是谁欺负你了?”说着,他好不容易才掰开了她的手,把她扶到了沙发上,而后,拿出一条毛巾,给她擦了擦被雨淋湿的头发。

  上官就那么哭着,呜呜咽咽地说了那电话、那人、那钱……

  任秋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他突然有了一种预感,种种迹象表明,他觉得这姑娘有可能是爱上他了。这么一想,他又有些慌,他比她大十多岁,这,这可能吗?!可是,他的心里,也陡然地生出了一种不能抑制的渴望……此刻,他像是炸了一样,脑子里轰轰乱响!于是,他不敢再看她了,默默地转过身,去找他刚刚放下的茶杯。

  这时候,上官不哭了。她默默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大办公桌前,把桌上的电话、笔筒,还有办公用品全推到地上去了!任秋风手里端着茶杯,愣愣地看着她:“你,你干什么?……”

  上官也不理他,只顾自己忙活着……她把桌子腾空之后,又从报架上取来一叠一叠的报纸,铺在了桌上。

  任秋风呆呆地望着她,说:“你,你,你这是?”

  她突然调皮地说:“我送你一张床。”

  任秋风有些口吃地说:“别、别闹了,刚才还哭呢……”

  上官说:“你怕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下一步,上官就做得更加放肆了,甚至看上去有了几分野性。她走到门旁,“啪”一下拉灭了灯,而后把门插上,又“哗啦”一声,拉上了窗帘;而后,她把身上穿的连衣裙一下子脱掉了……就那么光着身子,一步步向任秋风走去。这一刻,在上官,是没有羞耻感的,她心里升起的是一种圣洁。

  这个时刻,在任秋风看来,实在是有些惊心动魄!屋子里虽然暗下来了,可楼外大街上的灯光还是朦朦胧胧地透了过来,那雪白的胴体像蓝色的火焰一样向他奔来……他张口结舌地往后退着,说:“这、这、这、别、别、别……”可是,一张嘴,他的口气就显得有些犹豫,有些迟缓,有些力不从心。

  她抓住他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总对我那么冷?”

  他已经快没有支持力了,说:“只是,不敢乱看……”

  她眼里泛着荧荧的火苗,坦白说:“BP机上的那些52l,都是我发的……我爱你。娶我吧。”

  任秋风喘了口气,说:“上官,云,云……我实话对你说,我还没有、没有这个资格。”

  上官说:“我相信你。我等你……抱我,抱我上去吧。那就是咱们的床。天下第一床。我要给你。”

  任秋风脑子里“轰”的一声,他再也不说什么了,就那么紧紧地抱住她!而后,两人就成了鱼儿,游动在报纸上的鱼儿……这是一张由精神之恋转向肉体之爱的婚床,是最简陋的,也是最丰富的;她是撇下了一百万的诱惑之后,直接奔向了爱的最高形式;那燃烧是由纯粹作底、由铅字为证的;汗水把报纸上的铅字一行一行地印在了他们的身上,那饥渴已久的心灵和肉体一下子释放了……在爱的交合中,任秋风一遍一遍地说:“我会负责的。我会对你好的。我一定一定一定要对你好……”

  第二天早上,任秋风看到了开在报纸上的“处女之花”。他想,他不能等了。他得尽快地找到苗青青,把那个“字”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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