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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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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有了声音,夜就显得不那么漫长了。夜里,那些“鸟语”总是在耳旁叽里咕唁的响着,就像是有个洋女人在跟你说话……开始也只是图个声响,有个会说话的伴儿,可那些个单音节的“A、B、C……”之类,听多了就想“复杂”,“你”总得说点别的吧?可一说“别”的,就又听不懂了,这也让人急呀!于是,就不由地去翻英汉词典,去查音标……看那些外国人,那舌头绕的就像是搅拌机,怎么就这么搅着说话呢?慢慢,他一个词一个词品着,到了明白的时候,吞儿一笑,觉得也怪有意思的。有时候,就这么听着听着睡着了;有时候呢,在睡梦中他会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去换一盘带子,或是查一下词典什么的……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天就亮了。 在此后的日子里,那些“字”也成了冯家运的伴儿了。白日里依旧放羊,百无聊赖的时候,也依旧是看天,看云,看羊群……到了看厌了的时候,他就会从兜里掏出一本书,用羊屎蛋在戈壁滩上摆出一行行黑色的文字。最初的时候,仅是瞎摆着玩,总是摆不整齐,歪歪斜斜的。可越是摆不好,他就越是想摆好……大约人的爱好都是在“限制”中形成的。你只有这么一种玩法儿,你别无选择,就会越玩越精,精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是你的“特长”了。半年之后,在戈壁滩上,凡是冯家运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版”一“版”正楷的“羊书”……由于重复的次数太多,在潜意识里,那一篇一篇的带有羊骚味的课文,都在他脑海里印着呢! 就这样,面对大漠,那些汉字成了他的“定心丹”。特别是黄昏的时候,望着大漠里那滚滚落日,突然狼起的烟柱,就觉得由文字组成的历史一行行地向你扑来——仅“苏武牧羊”这四个字,就让他一次次热泪长流!这当然不是一天的功夫,这是在无数次重复里产生的感悟。这时候,时间就是成了一泓清水,时间在淘洗着历史,时间滋润着文字……就这么一日日的,在“文字”的吹拂下,不知不觉地中,他竟然“化”了,他一下子悟到了一个乡下孩子终生都不可能悟到的东西。是呀,坐在漫天黄沙里,当那巨大的落日,大火球一样的,向你滚滚而来,烟柱骤然腾起!那冲天的蘑菇云像巨蟒一样的旋转着,里边会突然掉下一块死人的骷髅……第一次吓死你,第二次你仍然害怕,第三次,第四次……你就不那么怕了。还有那突然而至的闪电,暴雨或是冰雹,朗朗晴空,毫无来由的,一下子就落下来了,雷声“咔嚓、咔嚓”地炸着,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贴着草皮向你飞来!第一次,他站起就跑;第二次他仍然想跑,到了后来,他就不跑了,戈壁无垠,你往哪里跑?无处可藏啊!再看那羊群,虽可怜巴巴的,也竟然不乱,就那么头抵头聚在一起……就这么着,一次一次的,那心胸,真不知是吓大了,还是撑大了。 哥再次来,已是第三年的春天了。哥在见他之前,已先后喝了四场酒。上军校,也是要层层推荐,层层批准的。哥来的时候,背着、扛着、提着,整整带了三个大箱子,三个箱子里装的全是酒!他从军区喝到团里,从团里喝到营里,尔后又从营里喝到连里……在边疆,喝酒是“整”的,一箱一箱的“整”。你来就是请客的,战友见了面,在宴席上,你光让人家“整”,你自己不“整”,行么?哥见他的时候,是像麻袋一样被人从吉普车上扛下来的!那会儿,哥醉的一塌糊涂,横陈在那里,软得就像一条死狗。尔后,他整整吐了一夜,把苦胆汁都吐出来了……第二天,当哥醒过来的时候,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盖满了红章的报名表,有气无力地说:“填填吧。” 让哥惊诧的是,老三冯家运并没有急着去填那张表,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酒醉后醒来的哥哥,默默地说:“哥,我明白了。” 冯家昌看着他,说:“你明白什么了?” 冯家运说:“人就像沙子一样。” 他又说:“要是有阳光,沙子也会发亮。” 蓦地,哥从弟弟那晒成古铜色的脸上看到了在大漠里“熬”出来的静气,看到了他盼望已久的“定力”,哥笑了。 哥问他:“那些书你都读了?” 他说:“差着火候呢。” 哥说:“考试没有问题吧?” 他说:“我试试。” 哥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就凭这态度,哥知道,他成了。 临上考场的时候,哥把腕上戴的手表捋下来,戴在他的手上,尔后拍拍他说:“去吧,老三,别紧张。这次要是考不上,还有下回。” 他摇摇头说:“没有下回了。” 实践证明,环境是可以改造人的。连哥都没有想到,冯家运竟然在考试中以第七名的成绩考取了陆军学院。尔后,他一连在陆军学院里读了六年书,并以甲等成绩获得了本校的硕士学位。毕业的前夕,一个放羊出身的乡下小伙居然成了陆军学院的“香饽饽”!于是,他一下子有了四个可选择的去向:一是留校当教官;二是出国当武官;三是当国家安全部的特工;四是到一家国防研究所当研究员。突然之间,鲜花铺地,前程似锦啊! 当然,这一切并不是偶然的。有四家单位先后看中他,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硕士学位……最开初的时候,在学院里,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乡下人,是穿着军装的乡下人,那脸相很木。可是,在一夜之间,他突然受到了军中著名的电讯专家金圣五教授的赏识! 在陆军学院,金教授的傲慢是出了名的。他曾把肩上扛着中将军衔的院长当众“哄”出了他的研究室!那可是院长啊。据说,在众教授和院长之间,还有一段流传很广的对话。那天,金教授正在研究室里带着他的两个助手做新型的电码试验,一边做一边还兴致勃勃地谈着什么。就在这时,院长推门进来了,院长面带微笑,刚要开口说话,不料,金教授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说了两个字:“”——出去!“陡然间,院长愣了,可院长毕竟是院长,院长也回了他两个字:”——好。好“接下去,院长扭过身,大步朝门外走去。本来,这已经够过分了,可金教授还有更过分的,他居然对肩上扛着两颗”金豆“的院长又说了四个字:”——把门关上。“这时,院长站住了,院长回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又回了他两个字:”——好,好。“老天爷,院长是谁呀?堂堂的中将,兵团级的首长,那可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他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敢这样呢?!一时间,这两个人的对话成了军中最著名的一段对话。于是,在学院里,金教授就成了”傲慢无礼“的典型;而院长呢,一时口碑极好,则成了”礼贤下士“的楷模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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