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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金月兰道:“第三场,第二十八场,第三十一场,都是在这里。场场爆满,过道和窗台上都挤满了人。现在,这里可真冷清。”

  这时,一个满头白的老者,拿着一个扫把,从影剧院里走出来,转身拿起大锁要锁门。金月兰冲动地朝前走两步,喊道:“孙大爷,你还在这里上班呀?”孙大爷仔细看看金月兰和史天雄,老眼里放出了亮光,“是金姑娘和史连长吧?是你们俩,肯定是你们俩。真难为你们还能记得我。我在报纸和电视上都看见过你们,都成大老板了。不错,真不错呀。”史天雄道:“大爷,你的记性可真好。你今年怕有七十了吧?该回家享享福了。”孙大爷好不容易遇到了两个熟人,话匣子打开了,“七十四了,过了一道鬼门关了。享福?享什么福?儿子儿媳都下岗了,小孙子还指望我挣这点钱交学费呢!如今,这穷人连大学都读不起了。五八年,这剧院落成,我就在这儿看门,四十年没动窝了。剧团散了架,电影又没人看,没了人气,房子坏得快。歌星搞演唱会,嫌它小,在里面演电影,又嫌它大。报告团现在也少了。有时候,一个月两个月,这门都不用开。两百块钱的工资,都嫌少,我就没走。一说要拆掉它,很多人都在打它的主意,窗玻璃也有人偷。如今这风气,真没法说。当年,动不动就是两千人来这里听报告,从来没生破坏公物的事。”金月兰说道:“大爷,我们想进去看看,可以吗?”孙大爷忙说:“可以,可以。”

  史天雄和金月兰走进空空荡荡的剧场,登上舞台。看着眼前这破败而熟悉的场景,两个人都有点百感交集。回忆起当时自己在这舞台上度过的难忘时光,两个人都有了回到从前的错觉。突然,金月兰模仿女大学生的口气问道:“史连长,你带领侦察连决定留在一号高地阻击敌人时,你害怕过吗?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你想没想到过保尔那句关于生命的名?”史天雄仿佛真的回到了遥远的过去,认真答道:“没有害怕,真的没有害怕。我们心里想的只是胜利。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我想的也只有胜利。”

  金月兰马上换了个口气问:“史先生,如果‘都得利’过不了眼前这一关,只能一步步后退,甚至最后破了产,你会不会后悔当初选择了‘都得利’?”史天雄答道:“不!我绝不会后悔!”金月兰动地说:“谢谢。”

  史天雄咳了两声,问道:“金月兰同志,你捐的不是二十元,不是两百元,而是二十万元呀!你作出这个决定,犹豫过吗?”金月兰想想说:“实话告诉你,没有。我认为,我的一切,包括生命,都属于这个国家。国家给我提供工作的机会,国家每个月给我工资。这笔遗产,对我没有意义。”史天雄拍了几下巴掌,又问道:“金总,如果‘都得利’真的破产了,你会不会后悔接受了我,放纵了我,并和我一起建立了这个理想王国?”金月兰答道:“不!拥有了你,也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这种相互激励的作用,是存在的,但也是微乎其微的。

  第二天下午,金月兰接到了李姐的一个电话。李姐的儿子张东林执勤时,把刁明生抓住了。李姐不愿意再踏进“都得利”的大门,要把刁明生送到宴园小区,当面鼓对面锣说说清楚。

  史天雄和金月兰刚进屋,李姐和张东林就把刁明生带到了,李姐冷冷地说:“他是不是当了什么间谍,卖了你们的东西,你们问他吧。我也想听个音儿。东林抓住他时,他还在蹬小三轮,不像是了横财。明生,你到‘都得利’后,做了什么恶事、坏事,一五一十讲讲吧,要说实话,免得皮肉受苦。”

  刁明生已经领教过陆承伟的厉害,哪里敢说出真相?再说,人家还磁盘时,连指纹都擦掉了,说出真相又有什么用?说了,没有任何好处。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是吓唬胆小鬼的!刁明生一路上已想明白了利害,叹口气说道:“我对不起你们,真的对不起你们。我刁明生摊上这种命运,没什么好说的,只有认了。我呢,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步走错,百步都错,也怪不得谁。”伸手想挠痒痒,因戴着手铐,双手都举起来挠脖子,样子有点滑稽。

  李姐板着脸道:“东林,把他那个镯子取了。你别东扯葫芦西抓瓢,捞稠的说吧。我还得挣钱养家口,没有闲工夫听你忆苦思甜。说吧。”刁明生摇摇头道:“重新做人可真难呢!我没有珍惜你们给我的机会,辜负了你们的一片好心……不明不白跟白菊花过这几年,好的自然没学来,好吃懒做的恶习倒是学会了不少……赌钱是我最坏的毛病……晶晶和李姐,都替我还过赌债……我对你们说我不赌了,也真的想戒……可我已经有了赌瘾,想戒谈何容易。第一回领工资,手又痒了,还想赌大一点……一下子,一下子就输了三千多……你们是全市的样板公司,又明令禁赌,那边又催着还赌债……我,我不想丢你们的人,就,就扯个谎躲了起来……我真的没脸见你们呀!”李姐说道:“你就没做别的亏心事?你没有把人家‘都得利’的什么硬盘、软盘偷了拿出去卖钱还赌债?这件事你也要说清楚。”习明生苦笑一下道:“李姐,你这么说也太抬举我了。我要是知道那什么盘能卖钱,能混到这步田地吗?出卖机密的事,我是看了报纸才知道的。到公安局,也是这话。”

  李姐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月兰,我这耳朵有点背,已经听清楚了,不知你听清楚了没有?刁明生是躲赌债去了,没有碰什么机密,不知我理解得对不对。月兰,你说呢?”金月兰含着眼泪说:“我听见了。李姐,你坐下来喝口茶吧。李姐,我错怪了你,你就不能原谅我吗?”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李姐把目光移到刁明生身上,说道:“这怎么能算错怪我了呢?你快别这么说。我给样板‘都得利’招引进来一个赌棍,又在大董事长面前替赌棍打过包票,出了这事,也不屈我。本来呢,我也没想来见你们,再见面也没啥意思了。可我一辈子做事都清清白白,这一回也不能糊里糊涂。既然老天开眼,让刁明生撞到东林手里,不带他来说个小葱拌豆腐,也不合我的脾性。这个刁明生,屁眼里能长出舌头,能说会道,这番话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他当着你们的面,说他只是赌了钱,我就满意了。十二亿人八亿赌,还有两亿在跳舞,剩下两亿二百五。八亿人都在赌,可见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怎么处置他,是你们的事了。让他用命抵你们赔的钱,也与我无关了。东林,咱们走。”张东林拉开房门先走了出去。

  金月兰看李姐也要出门,动地喊一声:“李姐,月兰千错万错,你真的不肯喝我一口水?”李姐身子僵了一下,丢下一句:“以后再说吧,你如今干着大事,别耽误了。”快步走下楼梯。金月兰扶着防盗门,泪眼婆娑地望了一会儿,猛地一转身,哭骂道:“刁明生,你的心真黑呀!我怎么会遇上你这种人!那软盘,肯定是你拿去卖钱还债了。你不给我们说,咱们到公安局说去。”刁明生哭丧着脸说道:“到联合国,我也只能这么说……”说到这里,还真的流了眼泪,伸手扯扯领口说:“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我,我真想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我真的是后悔死了。我已经对不起你一回了,怎么会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我是真心想弥补呀!我就是当牛做马,也补不完欠你们娘儿俩的债呀。晶晶把我当个父亲看,希望我能改过自新,我能不知道个好?我给她买过头巾,买过衣服……”金月兰已经毫无反击的能力,瘫坐在椅子上,张着嘴浑身抖。

  “够了!”一直在旁边观察刁明生的史天雄突然吼了一声,冷笑着看着刁明生道:“不简单,不简单。刁先生果真是个人物。城府又深,又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需要眼泪的时候,还能挤出眼泪,快成精了。可是,你也别把我们当傻子了。你的合作者好像并不善呀!你立了这么大的功,怎么还让你蹬老年车呢!”刁明生没想到史天雄会突然难,而且一出手就点到穴位上,不禁有点紧张,虚地瞥了瞥史天雄,强作镇静地说道:“董事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史天雄盯着刁明生看着,“刁先生,你看着我。你刚才说的话,漏洞百出!你在‘都得利’只领了两个月工资,不到一千六百元,你怎么会输两三千元?‘都得利’出事后,你躲在外地,你从哪里看的报纸?我是什么人?月兰和晶晶是什么人?李姐是什么人?你的合作者又是什么人?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看不出来?刁先生,你才四十多岁,只要走对了路,还怕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你以为把你当枪使的人能笑到最后?众叛亲离的滋味,真的很好受?中山狼的名声真的很光彩?连亲生女儿都骗,你还配称作男人吗?你不配!你把‘都得利’整这么惨,对你有什么好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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