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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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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梅丰作出回答,梅红雨冲到办公桌前,探着身子用日语对松山说:“我不要什么好处!我只要讨个公道!这是中国,现在不是六十年前,我要让你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梅丰忍无可忍,咬着牙说:“你的,良心的,大大地坏了!我的,通知你,看电视。” 梅丰哪里受过这种轻视?这天下午,她带着梅红雨拜访了劳动部门、法律界和知识界几个权威人士。随后,她产生了用一期节目公开讨论这件事的设想。晚上,梅丰又带着梅红雨去了主管新闻评论的副台长的家。听完梅丰一番慷慨陈词后,年轻的副台长一拍桌子道:“他妈的小日本,落井下石呀!抗洪后,下岗人员再就业成了国家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他们恰恰在这个时候添乱,是何居心?西平是开放城市,外企不少,中方雇员没一万也有八千,这个头可开不得!外企的职员都换成了外国人,要外企干什么?梅丰,要搞就搞出点深度,能起到点震慑作用。下午我在市里开会,燕市长和王部长还表扬了你们节目组,特别提了你们最近做的几期弘扬下岗人员自强不息精神的节目。松山有恃无恐,也是有道理的。日本现在成了我们最大的债权国,我们在很多方面,必须顾忌这一点。又有日本人登上钓鱼岛了,我们又只是借外交部人的口,抗议一下。太憋气了。你想想办法,搞专业一点,淡化政治态度。不冒冒气,还不把我们憋死了?出了事,我顶着。” 至此,梅红雨被炒鱿鱼的事,已经迅速升级,变成了关乎民族自尊、中日关系的一个敏感的事件。 做节目讨公道的方案定下来后,梅红雨反倒有些不安了。她想到了史天雄,有一肚子话题想跟这个像山一样可靠的男人诉说诉说。 梅红雨不愿意到史天雄的办公室,史天雄只好向金月兰告个假,去了梅红雨约见的圣天露茶楼。 梅红雨一见史天雄,一股脑把最近遇到的事和自己的烦恼都说了。史天雄先安慰道:“西平有几十家外企,你懂日语、懂法语,又有在外企工作的经验,还怕找不到一份更好的工作?讨说法的事,我也赞成。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嘛。”梅红雨看着史天雄的眼睛说:“我到‘都得利’跟着你干怎么样?这个方案不是也不错吗?” 史天雄一时语塞了,支吾道:“我,我们确实,确实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只是,‘都得利’的收入,根本没法跟外企比。你们家的况……”梅红雨哧哧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看把你吓的,马上就把门关死了。你现在还是金月兰的打工仔,你请我去,也未必能做得到。”喝了一口茶水,“找个高薪工作,我还有点自信。这个问题不谈了。我今天找你,是想请你帮我下个决心。我得感谢你的前小舅子,他帮助了我,让我及时地看到了古狼的另一面,你说,我是不是该跟他分手了?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我好像没能力做出决断。我爸死得早……我一直希望能有一个什么话都可以对他说的大哥……你帮我下这个决心吧。” 史天雄张了几次嘴,两手神经质地在一起搓着,“红雨,很抱歉,我,我无法在这件事上给你帮助。你,你知道,我刚刚结束了一次失败的婚姻……一个失败者,没有资格在感问题上给你提供任何帮助,更不要说帮助你下这个决心了。这件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梅红雨的眼睛突然间变得空洞起来,强笑一下,“你是害怕负责任。”长叹一声,“谢谢你能听我说这么多心里话。你去忙吧,我想再坐一会儿。今天算我请你,以后你再请我一次吧……”说着,双手伸开,捂住了自己的脸。 史天雄回到“都得利”,把见梅红雨的况,简单跟金月兰复述了一遍。金月兰笑了,“这是你和梅小姐之间的事,属于受法律保护的范畴,用不着说给我听。不过,作为‘都得利’目前的老板,我很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位光明磊落的合作者。爱导师,可不是好当的。你的亲和力,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史天雄不知该怎么说,只有挠头傻笑了。 第二天晚上,《今晚十分》把梅红雨被外企无故解雇一事公布于众了。 梅丰在“u”型台的弧顶坐着,说着开场白:“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的话题,是由日本驻西平的松山株式会社,以莫须有原因解雇中方雇员梅红雨引起的。今晚的嘉宾有当事人梅红雨小姐,省劳动厅涉外处王平处长,西平大学历史系教授、劳资问题专家裘东明先生,西平公正律师事务所主任钱忠先生。大家都知道,外资企业在近二十年,为中国的经济展,作出过重要贡献。同时,我们还应当看到,在外企中,资方对中方雇员的歧视普遍存在着。近几年,媒体报道过数起外企资方体罚中方雇员、污辱中方人格尊严的恶 性事件,引起了全国人民的极大关注。从表面上看,梅红雨被辞退,是一件普通的毁约事件,但它出现在亚洲金融危机、国企解困、政府机构改革的大背景下,就显得不同寻常了。为使大家对这个事件有个全面了解,先请梅小姐介绍一下事件的经过。请。” 梅红雨有点紧张,顿了几秒钟才说:“我是前年八月到的松山株式会社,做文秘工作。我的工作一直干得不错。上月十二号,上个月的工资,公司又给我加了薪。本月二十号上午,我突然被辞退了。我问辞退原因,松山会长先说无可奉告,后来解释说是为保护公司利益。因为公司签的合同中,有甲方可以随时中止合同一项,我只能接受这个结果。”梅丰紧接道:“二十一号上午,我去松山株式会社了解况,松山先生的态度极不友好,拒绝给梅小姐一个说法,又别有用心地挑衅说:贵国有上千万人失业,企业和政府给他们一个说法了吗?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松山又说,日本国内经济衰退,失业人员增加,他作为大和民族的一员,有责任为他的同胞留一些就业的位置。好一个爱国主义者。梅小姐与母亲相依为命。她母亲重病在身,下岗工人每月一百五十元钱,根本无法维持生活。梅小姐的工作岗位被一位来自日本的失业者占有后,她的家马上陷入了生存危机。因为梅小姐和这家日企公司签有合同,梅小姐只有接受这个事实了……” 裘东明教授说道:“劳资关系,是一种契约关系。梅红雨与日本公司签的是一纸不平等的合同。合同中有一条很诱惑人,梅红雨如果在这家企业干满十五年,她不管以什么方式离开企业,企业将一次性付给她与工资等值的一笔退休金。另外一条则是,公司整体利益至高无上,如员工危及公司整体利益,公司可以单方终止合同。这时候单方中止合同一方负什么责任,被忽略了。实际上,资方承诺的一大笔退休金,劳方谁也无法得到,因为在十五年内,资方随时都可以单方终止合同。我今天来这里,一是向梅小姐表示道义上的支持,二是想给各位观众提个醒,在和他人签合同和契约时,心一定要细,不要怕繁琐。美国一份劳资合同,长的有二十几页。我最近在翻译一本英国人写的历史书,作者前些天给我寄来了授权书,这个授权书翻译成中文,竟有一万一千字,希望大家能从梅小姐遇到的这件事上吸取教训。” 钱忠律师道:“如果梅小姐委托我帮她打这个官司,我愿意无偿帮她打,然而这是一场必输的官司。梅小姐想在法律上讨回公道,是不可能的。但法律之外,还有道义和良知存在着。希望想到外企工作的观众,在和外国老板签合同时,仔细,再仔细。像松山这样心怀叵测的老板,恐怕还有很多。” 王平处长接道:“中国的劳动力过剩,很多外国人都在琢磨如何最大限度榨取中国劳动力的剩余价值。有很多中方雇员,都像梅小姐一样,和外国老板签了不公平的合同。我们正在着手制订一些法规,使涉外劳资合同逐渐规范起来。去年,有五十一位中国妇女,走正常劳务输出渠道去了中东。中文合同上写的是庄园服务,而外方中介公司别有用心地把它翻译成家事劳务。这一别有用心的翻译,彻底改变了这些中国女工在国外的工作性质。庄园服务在某国是一种体面而轻松的工作,而家事劳务则是纯粹的重体力劳动,主人还有权限定劳工的人身自由。这五十一个女工在该国过了半年多非人的生活,上个月因一女工不堪忍受折磨,跳楼自杀时惊动了警方,才使这件事暴露了出来。大使馆把这五十一位女工营救出来了,却无法追究这些雇主的责任,因为他们对中国女工的体罚是合法的。” 梅丰接着说:“节目的时间不多了,正如前面三位嘉宾所说,谁也拿松山株式会社没有办法。松山会长很自得地对我说:你们把这事曝光了,只能增加我们的知名度,你们的舆论监督伤不了我一根毫毛。确实,我们伤不了他一根毫毛。如果我们的同胞对他们公司的产品仍然有独钟,我也无话可说了。谢谢大家收看,下次节目再会。” 史天雄看得直摇头叹气,评价道:“意气用事,大而无当。这个梅丰,真是的……不好不好。”杨世光道:“你的要求也太高了。电视是大众传媒嘛。大众传媒,你不能要求它个个节目都做成精品。我看着挺解气的。这就够了。”史天雄后悔道:“昨天应该问细一点,没想到她们是用这样的方式讨说法。这么做会让其他企业误会红雨的。出气,这能算是出气吗?” 金家母女俩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个节目的。 金晶晶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史天雄从前的小女房东啊!确实很漂亮,怪不得史天雄现在还和她们藕断丝连的。看她的嘴角,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是个敢作敢当的主。她已经名花有主了吧?”金月兰无声地叹口气,“有个男朋友,是个诗人。她最近正在考虑分手的事。”金晶晶怀疑地看看金月兰,“你的报工作不错嘛,这种核心机密也被你搞到了。”金月兰轻轻地说道:“昨天她找了史天雄,她拿不定主意。” “糟糕!”金晶晶叫一声,“这是试探性进攻。妈,该出手时要出手哇。爱绝对是自私的。” 金月兰没有说话。第二天,她不顾史天雄的反对,辞去了董事长的职务,把“都得利”的核心位置,让给了史天雄。 开始找工作的时候,梅红雨突然现自己在西平已经成一个名人了。跑了四家外资企业后,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外企不欢迎的人。梅丰也后悔了,只好亲自到西平几家效益比较好的国有企业力荐梅红雨。跑了几天,也没跑出个结果。 梅红雨从报上看到西平市春季人才交流会开幕了,决定再去那里试试运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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