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柳建伟 > 石破天惊 | 上页 下页


  齐东平一转红色的把手,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洞口被封住了。

  钟怀国上前细察,露出满意的神情,“小伙子,好样的!多撒点松子。”

  忙活一阵后,石万山陪钟怀国去祭奠当年牺牲的战友,他没想到在魔鬼谷里又会遇到林丹雁。石万山几乎忘了,林丹雁与魔鬼谷阵地有着命定的关系。

  师首长走后,郑浩踌躇满志了几天,就开始感到沮丧和苦恼。石万山不是个吃素的主,这一点他心理上早有准备,可他没想到对方能把大功团经营得几乎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自己呆在这儿,就像一滴掉在水桶里的汽油,根本溶不进去。

  所幸,在这与世隔绝的大山里,遇到了女工程师林丹雁。是的,他还不了解她,也根本不知道她是否还小姑独处,但他一见她,就眼睛发亮,就涌上柔情,就有那种人们所说的“感觉”,这在自己是久违的啊。她漂亮,有风韵,气质高雅,浑身散发着成熟的魅力,同时又有智慧,有事业追求,甚至还能对自己的仕途助上一臂之力,这样的女人,正是自己心中幻想过希冀过无数次的命运女神。也许,这就是上苍对我郑浩的眷顾和恩赐?人不可能拥有一切,如果能有幸与她结为伴侣——也许我太贪了?郑浩有些不自信地不敢奢望——或者,哪怕只能有缘与她在此共度一段美好时光,那我也心满意足了。至于怎样对付石万山,日后再说吧。

  郑浩手捧一束马蹄莲,一路走着想着,走到广场上停放的迷彩切诺基旁,驻足张望,立刻情不自禁地绽开了笑容。不远处,林丹雁拎着一个大纸兜,踩着弹性的步子优雅地走了过来。

  郑浩送上柔情的笑脸。

  林丹雁眉毛往上挑了挑,“郑总指挥也去魔鬼谷吗?”

  “我今天有事,去不了。不过我去过多次了。给你哥哥带了什么祭品?”

  林丹雁惊讶,“你知道我哥哥?”

  “当然知道。二十二年前,魔鬼谷阵地快修成时,出现了大塌方,魏铁柱、林丹阳等十八位官兵壮烈牺牲。明天是他们的祭日。你哥会抽烟,会喝酒,别忘了给他带。”

  “带上了。你连他会抽烟喝酒都清楚?”

  “你哥是大功团的名人,立过八次功,不过也挨过五次处分。有四次处分与喝酒有关,对吧?哦,那时你还小,可能还不如我清楚呢。”把马蹄莲递给她,“这三十三枝马蹄莲,请代我送给魔鬼谷的烈士吧。”

  “三十三枝?”

  “魔鬼谷阵地修了八年,先后有三十三位烈士倒在那里。还有,见到钟副政委,请代我问候。他是工程兵师的老师长,后来也当过我的师长。”

  林丹雁更为诧异,“你也在大功团当过兵?”

  “没有。大学毕业后,我分到了英雄团,不过只呆三个月就调到师部了。我的历史,以后咱们慢慢聊吧。”郑浩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转到驾驶室旁,认真叮嘱司机,“小田,二百多公里,一多半是山路,小心点开。”

  “是。”

  “林工,上车吧,一路保重。到了那儿,最好能给我来个电话——报平安。”

  林丹雁迟疑一下,“好的,谢谢郑总指挥关怀。再见。”

  切诺基扬起一路尘土远去,郑浩端立原地,一直向汽车挥手,目送着汽车身影彻底消失后,才失落地离开。

  好像有人写过这样的诗句,你在窗前看风景,别人在窗前看你。对于郑浩来说,此刻真是不幸言中,他多情送别的这一幕,被站在团部值班室窗口旁的洪东国和上尉参谋李和平尽收眼底。

  “都送上鲜花了,郑副参座真是捷足先登,占得先机呀!”李和平阴阳怪气。

  洪东国白他一眼,“你小子别不服气,可以竞争嘛。酸溜溜的干什么?这种腔调,我就不爱听。别一口一个参座,不好。”

  “毛主席说过,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一个小小的团参谋,怎么敢跟一个师副参谋长较量?而且,”四下张望一番,确信没有旁人,嘴巴贴近洪东国的耳朵,“人家把七星谷这只最大的桃子摘走后,马上就会成为师里的参座,噢,参谋长。”

  “越说越成了挂在墙上的狗皮,不像画(话)!”一向笑眯眯的洪东国板起了脸。

  “还是毛主席说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政委,一山容不得二虎啊!”上尉依然不知轻重。

  “什么意思?给我说明白,别曲里拐弯的。”

  “那,你得保证我言者无罪。”显然,在洪东国面前,李和平撒娇惯了。

  “少贫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懂吗?”

  “懂,”李和平压低声音,“政委,你知道,咱们师的历任参谋长,军旅生涯的终点站,最起码也是个少将。不是有四个阵地成立了师前指嘛,他去西北英雄团,去西南先锋团,去哪儿当前指总指挥都行啊,就是不能来咱大功团!团长把主持工作副参谋长的巧宗儿让给了他,他不仅不感恩,还得寸进尺……”

  洪东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李和平吓了一跳,“够了!李和平,我警告你,你再胡说八道,以军纪论处!”

  “是。”李和平一下就蔫了,眼睛躲过洪东国往窗外瞥,正好看见郑浩朝这边走来。他冷笑一声,低头忙碌起来。

  血色黄昏时分,一身白衣素装的林丹雁,出现在魔鬼谷烈士陵园。在这被淡淡山雾笼罩的山坡上,松柏森森芳草萋萋,水泥砌造的三十三座青冢,沿着山脊延绵而上,排列有序;黑色大理石雕就的三十三块墓碑,错落有致,巍然耸立。三十三名魔鬼谷导弹阵地的英烈就静卧在这片山林,长眠在这座寂静肃穆的陵园里,昼夜倾听着松涛声声呜咽的悲壮挽歌,永远眺望着心魂牵萦的太空长城。

  林丹雁庄重地走到一座又一座坟茔前,对着每座墓碑都深深地三鞠躬,然后轻轻地放下一朵马蹄莲。前排正中的墓碑上,镌刻着“林丹阳烈士永垂不朽”的字样,林丹雁回到这里,轻轻拂去墓碑上的落叶和尘土,仔细拔除青冢上的苦蒿野草,跪在墓碑前,拆开香烟,抖着双手点燃一支。“哥哥,我又来看你了,你爱抽烟,爱喝酒,我都带来了……”

  她凝视着铺在地上的照片,照片上一个英武的青年军官,孩童般纯真地对她微笑。她的心抽搐了,视线模糊起来,然后,泪水在脸上恣意纵横。她沉浸在对亲人的缅怀和对往事的追忆中,以至纷沓而至的脚步声到了跟前才听到。她站起身来,抬起泪眼,首先看见的是石万山无比怜惜的眼神,以及一个既威严又慈祥的老人询问的目光。

  钟怀国打量着她,“林丹阳是你什么人?”

  “是我哥哥。”她低下头,把泪水擦干,再抬起头,“首长是……”

  “钟怀国,你哥哥的师长。”

  “哦,您就是钟副政委。首长,郑浩同志上午托我向您问候。”

  “谢谢。”钟怀国探究地看她一眼,掉头问石万山,“郑浩给我打过电话,说要到你这儿担任师前指总指挥,已经走马上任了是吧?”

  “是的。”

  钟怀国不再说话,转过身,向碑林深深三鞠躬,把一束野花放到林丹阳的墓碑前,打开酒瓶,往他坟茔上泼洒,“丹阳是个舍得命的好兵,敢死队总少不了他。就是爱喝酒,为这没少挨批评。”又把一束野花放到旁边魏铁柱的墓碑前,再打开一个酒瓶,往坟茔上泼洒,“铁柱是个护犊子的连长,也爱喝酒,同样没少挨骂。”

  石万山看看林丹阳的坟墓,走到魏铁柱的墓碑前,蹲下身子,轻轻拂去墓碑上的落叶和尘土,仔细拔除着青冢上的苦蒿野草。

  林丹雁的目光追随着他。

  “万山,你这条命,是铁柱救的吧?”钟怀国问。

  “冒顶时,是丹阳班长拉我一把、魏铁柱连长再推我一把,才把我给救了,他们两个却……”歉疚、悲伤、缅怀一齐涌上心头,石万山面容悲戚。

  钟怀国安慰地拍拍他肩膀,“都过去了,不提它了。”

  “后来,我去找两位救命恩人的亲人,只见到了与爷爷相依为命的丹雁,那时才十来岁。到了连长的村子里,才知道他爱人已经病故,四岁的儿子也被人收养了,”石万山把手腕上的手表亮给钟怀国看,声音低沉,“我一直戴着连长这块上海牌手表,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他儿子,亲手交给他。”

  “也许你很快就能见到他。”钟怀国的表情意味深长。

  石万山惊异地看着老首长,满脸的问号。

  “你去找他们的家人,是出于感激,我去找,是出于愧疚。”钟怀国走到魏铁柱的墓碑前,深深一鞠躬,“铁柱,在这里看你最后一眼时,我对你说过,我钟怀国不但要把你儿子抚养成人,还要把他培养成国家的栋梁之才。今天,我特意到这里来,就是来告诉你,你儿子正在清华大学读研究生,马上毕业。我想让他子承父业,铁柱,你肯定会赞成的,对吗?”

  石万山十分惊讶,“首长,这么多年来,我经常去您家,从来没见到过……”

  “那时候,我长年累月在导弹阵地,没有时间管他,怕他学坏,把他托付给了我妹妹妹夫。当时就是他们去领养他的,也是他们把他带大的。”

  林丹雁钦敬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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