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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屏幕上出现了睡在担架上的小山子,嘴脸都肿了,额头上有两处红伤,一个输液架放在担架旁边。李金堂走过去,揭开了白色的被子,小山子浑身上下都是青紫,在低低地呻吟着。李金堂又道:“请摄像师让父老乡亲们看看前些日子李小山刚刚返校读书时的照片。”画面上出现了欧阳洪梅见过的那个小山子,一脸清纯,嘴角微微上翘,身体还没长出来成熟男人的线条。“娄阿鼠”又叫着,“乖乖隆咚的,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杀申玉豹?申玉豹做个鬼脸能吓掉他的魂儿!”李玲拉了一下欧阳洪梅,“洪梅姐,你说这小山子还有救吗?他有作案时间,又有钱和物这些证据。他怎么会杀人?政治实在太可怕。”欧阳洪梅死死盯着电视屏幕,没有马上回答。

  李金堂蹲在小山子身边,“父老乡亲们,这位学生像不像个杀人犯呀?”低头问道:“现在是现场直播,你说说,你认不认识我李金堂,是不是有人逼你杀了申玉豹,你是不是贪财害死了申玉豹?”小山子微睁着双眼,艰难地说:“我只在电视上看见过你……没人要我杀申玉豹,东西和钱是申总经理送、送的……音响是让我学洋文……钱是帮我复读……表是让我压压土气……上大学找老婆……打死我……也是这些话。”李金堂又低头问:“小山子,刘书记和白记者昨晚去审讯室,刘书记都作了啥重要指示?”小山子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让警察……动脑筋……想……办……法。”

  李金堂大口大口喘着气,再说话时已伴着手势,“父老乡亲们,尽管有人逼我们的刑警违犯纪律对小山子行刑,可他们自始至终没人动小山子一指头。他们已经联名写了辞职报告,准备让刘清松大人批准。可是这样一个重要的嫌疑人,出了差错,刘大人不是要诛灭他们九族吗?今天上午,他们把李小山送进了东大监,这些伤是同监狱的犯人打的。如今,钱全中的尸体还在解剖室放着,因为有的人还要从尸体上找出他杀的蛛丝马迹。”

  欧阳洪梅突然摇头冷笑道:“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刘清松和白剑怎么能……你就不会败一次,你也该尝尝失败的滋味。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撑住了你刘清松,你又能怎样?同归于尽的打法,白剑你敢用吗?你也该败一次了。”李玲看着激动得浑身抖的欧阳洪梅,不敢说话。

  李金堂有力地把手一挥,声音骤然间变得高亢激越起来,“龙泉八十四万父老乡亲们,金堂与你们荣辱与共四十来年了,有人这样别有用心想搅乱龙泉,我一千个不答应,你们一万个不答应!”突然间,他左手按住胸口,身子节律性地抖动着,嘴一张一闭,张着张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三妞惊叫一声,跳下床,把脸贴近电视看,嘴里叫着:“镜头往左一点,往左一点,他朝左边倒的。”扭头指着林苟生说:“刚才你不是说这都是演的戏吗?李书记咋会吐了一口鲜血?”林苟生皮笑肉不笑地解释说:“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李金堂这些时是在医院装病,闹了半天他是真有病。你看,你看,他又站起来了嘛。”

  李金堂用力推开身边的护士,很吃力地笑了一下,“父老乡亲们,这是老毛病了,不要为我担心。说起来,这个胃出血的病根还是大洪水时落下的。那一年,我住了七次医院。这些咱们今天就不说了。我是当年龙泉县抗洪救灾总指挥,应该对那时候龙泉生的一切事负责。事隔十几年,金堂还是可以面对你们,说一声:我问心无愧!金堂今天抱病出来跟大家见见面,目的只有一个:希望龙泉能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中去。既然那笔账已经翻开了,那就应该由我这个当家的总指挥给人家个说法。为了龙泉能够沿着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走下去,我个人不计荣辱,也不虑生死。如果龙泉就这么被搞乱了,我死不瞑目。既然白记者翻出的是经济问题,既然调查组来查的是经济问题,既然已经有人也提出了我的经济问题,那么,我也只能面对这个经济问题。我在龙泉县县委副书记的位置上,已经干了三十二年三个月零六天了,我深知这种乱法对龙泉有百害而无一益。当年的大洪水也好,改革开放这十几年也罢,官员们的工作、政府的工作难免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白记者白剑的父母是咱县的育种专家,当年也死在大洪水中。对这样的有功之臣,政府事后给予的哀荣实在太少了。这是政府的失职,也是我李金堂的失职。现在,两级调查组还在龙泉,刘书记力主设置的举报箱仍在各个乡镇挂着,我请求当年受过委屈的父老乡亲不要再搜肠刮肚去寻当年张三、李四的不是了,都把主要精力放在回忆我李金堂当年的过失上来,谁要看见或者听说我李金堂拿了一分钱私用,你们就往钦差大臣那里反映。一百零八万,这可是能撑满一只麻袋的巨款呀!如果你们害怕这些举报箱也会堵塞路,我恳请调查组就这一百零八万进行公开调查,痛痛快快说个小葱拌豆腐,尽快把这一页翻过去。不能再乱了,上苍赐给咱们八十四万人这三千二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咱们就有责任也有信心在这里建出一片太平盛世。我的话完了,谢谢大家。”

  林苟生心里暗自叹服:这才是大玩家,大玩家呀!三妞嘴里哼着歌,走过去把电视关了。林苟生心里在想:小兄弟,这个电视你看了没有?人家大包大揽让你们搞公开调查,苟生实在没法再帮你什么了。难道这一百零八万真是申玉豹栽出来的?三妞笑着问道:“苟生,你在想啥心事?我早说过,李副书记是个好官。你没听人说,龙泉都是他的龙泉?他自己的龙泉,他再贪污,理上也说不通。”林苟生心里一颤:八十多万人都这么想吗?三妞蜷在床上,翻看着那些检查报告,看了一会儿,红着脸喊道:“苟生,你说这些结果不会写错吧?”

  林苟生惊喜得朝后退了两步,瞪着眼睛张口问道:“三妞,你,你喊我啥?你喊我苟生?你在广州说的话不是玩笑?你,你不再管我喊干爹啦?这是真的?”三妞跪在床上,自自语道:“我知道这些结果没写错,可就是不敢信。苟生,你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些啥。咱们这一对苦人儿,竟也能熬出头。”林苟生试了几试,捉住了三妞的手。三妞仰着俏丽红润的脸,颤巍巍地说:“没在广州给你更好,又等这几天,等到期上了。苟生,走了这么多弯路,我现在真的很想很想当妈了。今晚,你今晚就要了我吧,把我当个新娘子要要吧……”

  林苟生跪在三妞对面,呜咽起来。

  白剑和刘清松抽了一夜香烟,天快亮时还没有找出应对这种局面的良策。庞秋雁急了,站起来道:“用不着这样惊慌,如今进攻的一方还是我们嘛。凭李金堂一场苦肉计,就能改变他落水狗的身份?他败坏你的,只是一点点声誉,你要赢了,能开除他球籍!设举报箱的事,事先你也请示过王组长,和文化大革命扯得上吗?小山子的事,你一点责任也没有,出问题也该由公安局长负责,你不过是命令他尽快审问而已。如今他自己提出来要公开调查,立案只能更快些。到时候,他最多能落个认罪态度较好。他在龙泉四十年,还愁没人揭他?”

  刘清松不耐烦地打断道:“娘们儿家,瞎说个啥!上次为林肯车,吃的亏还小吗?”庞秋雁怔了一下眼圈就红了,忍了几忍,才委屈地说:“不是看你们作难吗?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刘清松也站了起来,“你以为公开调查对咱们有利吗?错到家了你!如果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谁会去上台提供有力的证据?他这样害怕举报箱,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不看见抓些小鱼小虾,那些掌握李金堂贪污罪证的人能放心把证据放进举报箱里吗?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白剑叹道:“秋雁,清松的分析很有道理,看来,是我前些日子犹豫不决,才导致了今天的不利局面。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把人心都揣摸透了。没想到一个县级干部,也能这么漂亮地运用败中求胜的策略。他在电视上一露面,又给那些掌握证据的人增加了无形的心理压力。”庞秋雁道,“那,那是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白剑摇摇头,“弄得不好,这种公开调查,会被他利用,把他又涂一层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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