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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这是哲学的……伟大的……睾丸。”老人的下嘴唇也人了梦乡,“……我的小孙子得了三腺炎,他的睾丸即小蛋儿被破坏了……这将影响到他未来的生殖,我重孙子的命运受到了……威胁。我准备在哲学里给他找个偏方,偏方里据说有一味药……全名是……血栓阻塞的动脉……产地是犹太人……这可能吗?我准备解剖自己……要不然就切一段黑格尔的血管来代替……我不忍心对中国人动刀子,中国人的血管……有一种蚯蚓所独具的泥土味道,它可能会破坏哲学的基本元素使偏方流露一股江湖气……我准备熬药的砂锅空空荡荡,我孙子的病不好办了。

  “我是砒霜!”

  “……给我捏一撮儿……哲学家一辈子走来走去逛商店……就是买不着这种白糖……上帝囤积居奇把好东西独吞了,这头……猪!”

  “谁是猪?”

  “我是……”

  “你是……”

  “我是……”

  老人和后勤部长淋漓尽致地睡着了。

  后勤部长以坐姿入眠,身体向左倾斜时太阳穴碰到了暖气片。他睁开双目,从地上摸到了跌落的眼镜。刷了墨的窗纸微蓝透白,天已十足地亮了。没戴眼镜之际,他觉得躺在床上的老校长像一条没铺平的褥子,戴上眼镜后,褥子又变成了一根朽了的木头。白发一团,像长在树根上因腐烂而松散了的蘑菇,而那洞开的嘴则像树干上的鸟穴了。鸟穴里在均匀地运气,小鸟在喉头歌唱,大约是气管被勒得过于弯曲了吧?否则便是面包吃多了。

  大家都睡着。总司令不在。晾衣的绳索上没了衣裤,而副司令耳边的机子和塞子也不见了。外交部长平时放在牙缸里的小梳子不知为什么躲在总司令的床单上,那冷冰冰的小东西让雪白的床单一衬,生了一种粉红色或淡黄色或天蓝色的忧郁味道。

  总司令难道无师自通了不成?

  后勤部长没了睡意。他背好挎包,决定将一楼的电话线尽快引上来。他影子一样悄悄地悄悄地移进了走廊。他看见了背朝这边守在某个双号宿舍门外的总司令。那是三零六,与三零三斜对面。总司令弯腰曲背,正看穿那个不知装着些什么东西的锁孔。里面是一两一个总共只有二两的小包子吗?

  总司令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他像革命者遭了暗算一样,中弹后慢慢地回过头来,似乎要呼个口号或繁琐地交代点儿什么。

  后勤部长又闻到了淡淡的葱花油味儿。

  “你想实践点儿什么?”后勤部长问。

  “嘘……她在里边。”总司令手指按唇。

  “她穿衣服了吗?”

  “看不见。”

  “看不见你看什么?”

  “她有个煤油炉。”

  “你没看错?”

  “没有看错……还有十来斤挂面。”

  “有鸡蛋吗?”

  “不知道……有几根黄瓜。”

  “她到底是谁?”

  “……咱们都认识。”

  “是刘胡兰吗?”

  “……校花。”

  “校花多了,是槐花还是杨树毛?你们去年的夏令营推举的校花不是枸杞子吗?”

  “不是她,是会跳舞的那个。”

  “……我知道蹂躏你的是谁了。”

  “我想跟她谈谈。”

  “那你敲门不就完了。”后勤部长把面包掏出来啃,说道,“何必像周扒皮一样鬼鬼祟祟?”

  “你听……她在打呼噜。”总司令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她不打呼噜我还不知道她在里面呢!我不忍心叫醒她……你来晚了,五分钟以前她连着打了一串大呼噜,比我妈打得还响。我妈一打呼噜我爸就用衣服夹子把她鼻子夹上,我妈的鼻子特别尖,她说她年轻的时候不这样,是蒜头鼻子……”

  “你一定看见什么了?”后勤部长盯着打扮整齐的总司令,说道,“你要没看见什么不可能变得这么天真活泼。”

  “我什么也没看见。”总司令脸红了。

  “那你光凭几个呼噜怎么能认定是她呢?”后勤部长把脸凑向锁孔,说道,“除非你跟她在一个房间里睡过觉。”

  “我凭的是感觉!”总司令挡住后勤部长,“别看了,真的什么也没有,就几根黄瓜和一堆挂面,没什么好看的。”

  “你想在赤卫军之外寻找新的特权?”后勤部长讥讽地看着总司令的耳塞和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半导体以及那束草莓一样的粉刺,说道,“你的脸上有一股出类拔萃的色情气息……对不住,我看的就是黄瓜……”

  “我命令……”总司令羞恼地说,“我不允许你……看她。

  因为我已经看过她了,你再看她对我对她都是一种侮辱。她用扫帚打过你的脑袋吗?没有!所以你不能这么坐享其成心安理得。你要想看她你得重新发明一双受委屈的眼睛,你现在的眼睛太傲慢了……”

  “走开,我知道我的眼睛适合看什么。”后勤部长说,“赤卫军不是流行初夜权的部落,你也不是酋长。在眼睛面前人人平等……我不想破坏赤卫军的和平气氛,但是你也不能过于霸道。”

  “我怕你……怕你被腐蚀。”总司令让步了,挪开身体,显得很伤感,“依我的经验,被腐蚀固然是一种升华,但它更像一种打击……我担心你的发明能力遭到破坏。”

  “有眼镜片挡着,腐蚀不了。”

  “我希望你只看一眼。”

  “那得看看是什么东西迫使我看第二眼了。”后勤部长瞄住了锁孔,看到了煤油炉、佐料瓶子、小锅、黄瓜和挂面,看到了双层床下铺的四分之一床面以及床面上摆放的一条舒展的光溜溜的长腿。他问,“仅凭一件下肢你怎么认定就是她呢?”

  “不可能不是她。”

  “根据何在?”

  “去年她跳小天鹅的时候,、我偷偷看了她每一场业余演出,我熟悉这条天鹅蹼胜于熟悉我们家的鹦鹉爪子。我昨天之所以晕过去,原因之一是我在近距离看清了它,它不是天鹅蹼,原来是一条没有见过的人腿,我……”

  “你别激动,激动了可以先看看自己的腿。”后勤部长认为所见确实非同凡响,就像在口渴难耐的夏天突然在马路上捡到一根大奶油冰棍似的。他直起腰来,说,“我看了八眼,得到个新发明,我觉得这根肘子可以充当赤卫军的军徽。”

  “你的嘲弄……是针对我的。”

  “也可以把它绑在你的床单上,挂起来当油画,标题是……总司令的天鹅胆。”

  “……你讥讽我。”总司令呼吸粗重。

  “你准备跟她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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