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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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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楼里确实有外人的脚步声,除了近乎于人事不省的总司令没听到,其他人都听到了。这就是说,那个凌晨敲门的瘟神没有走,或是走了又回来了。他们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想干什么。如果那巨鼠一样塞塞率率走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或更多一些的人,他们究竟准备干什么就更不可知,也就更神秘了。莫非真是在筹备对赤卫军的突然袭击吗?莫非是校工在清查临时仓库的物品,准备把没有生命的东西都留下,而把有生命的一切都驱逐出去吗? “十二点整。”副司令在报时,与当年总司令的口气如出一辙,不过他自己没有感觉。大家也如对总司令一样,没有人理睬他。同志们都在思考与时间无关的事情。 外交部长首先觉察了局面有值得追究的地方。如果赤卫军的决议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那么他必须在睡眠以外的时间里每十五分钟出行一次。如果他过十五分钟没有出去或根本出不去,那么赤卫军的决议就不是神圣的;如果过了几个十五分钟他仍旧不得不呆在室内,那么赤卫军的光辉决议就不仅不是神圣的,而且是可以侵犯的,甚至是可有可无狗屁不是的东西了。外交部长觉得指出这一点有利于维护赤卫军决议的严肃性,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害处,失去每十五分钟出去一次的机会固然有点儿别扭,但毕竟算不上多么了不得的损失。如果说有什么损失,就是他不能使别人更经常更不耐烦地注意他或欣赏他乃至诅咒他了。不过,有能量更大气味更浓郁的总司令蹲在那儿,他就是几秒钟出去一次也未必能够引人注目了。所以,指出集体决议和自己行为之间的矛盾,更适合被看做是无私的举动。假如这举动竞被人看出了理想主义,外交部长琢磨这也并不是他不好意思接受的。人们以往只注意他的缺点,现在他们理应接受一下他的思想光芒的照射或照耀了。 “我很痛苦。”见大家普遍无动于衷,他又说,“我非常伤心。”大家的反应还是不太明显,他就走到三一九中央,两眼朝上看着天花板和从来没有亮过的日光灯,用烈士咽气前的口吻叹息:“我难受极了,难受死了!”他想大声质问你们的耳朵都塞了猪毛了吗,但他没敢问,怕与自己的悲伤表情不符。 宣传部长走过来安慰他,说:“你忍耐一点儿,我们过去也忍耐过你。他来势比你猛,但你也用不着五十步笑百步。你难受死了,大家就活得好受了吗?我连一颗面包渣儿都不想吃,吃不进去,鼻子都给熏得失灵了。不满你说,我往你跟前一站,感到你前所未有的清新。你应当高兴才是,别难过了……” “我不是为自己痛苦。” “我不记得你为别人痛苦过。”宣传部长说,“怎么,你养成新的习惯了?” “是老习惯,我想出去。” “让大家泡在这里,你一个人逃出去,你好意思吗?能忍心吗?” “我不是为自己出去!” “你什么时候为别人出去过?不是为自己,谁请你出去了? 你的问题你自己要不知道,别人还能不知道?你出去是因为你自己,你为自己出去是迫不得已,这用不着辩解。” “我是为了赤卫军才想出去的!” “你出不出去都无关紧要了。”宣传部长觉得安慰这个人有点儿多余,散淡地说道,“你反复强调这件事说明你对自己缺乏了解,你在他成为主要矛盾之后已经降格为次要矛盾了。你的痛苦没有道理,除非你嫉妒他。我看你还没有堕落到这个地步。” “不是为了赤卫军……”外交部长不清楚哪儿绕住了,有点儿着急,“要不是为了赤卫军,我才不想出去呢!” “你现在可以这么说,过去你敢吗?你办得到吗?你不出去也不行!” “我就不出去怎么样?” “那你老实呆着,难受什么?” “我难受是因为……” 糟了,确实绕住了,弄巧成拙,外交部长瞪了宣传部长一眼,捂着心口躲到床后犄角里,好像捂着扎在胸上的一柄锈剑。他羞恼地清理思绪,却一时找不到问题到底憋在哪儿了。 弄假成真,他一点儿不虚地痛苦起来,要难受死了! “你还难受吗?”后勤部长凑了过来。 “这儿憋得慌。”外交部长指指胸口。 “我给你治治?” “你怎么给我治治?” “老套套。”后勤部长神秘地笑着,“物极必反疗法。” “极到什么程度?” “极到快憋死的程度。” “……真憋死了怎么办?” “极了以后就反了。” “反到什么程度?” “反到无所谓憋的程度。” “是一点儿不憋的程度吗?” “是憋不憋都无所谓的程度。” “怎么能无所谓呢?” “反到家就无所谓了。” “反到家不是又极了吗?” “又极了再反。” “再反不就彻底憋死了算吗?” “反反复复,不憋憋不,你死不了。”后勤部长也觉得什么地方绕住了,但他迅速转移了角度,说道,“我的物极必反疗法是一次性的,从极到反只打一个来回,我不兜圈子。兜圈子是唯物主义哲学家的事,我只管治病,治疗你们心头的创伤。 你还憋吗?” “憋。更憋了。” “看我的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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