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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意思就这些,希望你能理解……”

  “你不爱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你误会了。”

  “这样分手我不同意!我不是包袱,想挎就挎起来,想甩就甩掉……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你冷静些!”

  “……你真叫我失望!”

  嗓音终于颤抖起来,她哭了。第一次看到她哭,没有声音,泪水很多。周兆路想过去抱抱她,但那样事情会更糟。他想了一会儿,又把茶杯端起来,更加专注地看着这个各方面都令人迷惑的女人。

  眼泪可能是爱的证明,也可能是因为承受不了自身遭到的损害。他不想伤害她,但人需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眼泪不能使他退却。

  “别这样,这样不好,何必呢?”他听到的是一个伪君子的声音,“以后你仍然是我最亲近的友人……”

  “就这样……完了?”

  “只能这样。”

  “如果我说……我根本不同意呢?”

  “你不会的!”

  “我就是不同意,不同意!”

  “耍小孩子脾气只能坏事……”

  “……我爱你!”

  “我知道。分手了,我也仍然喜欢你。可是以前那种关系,一天也不能继续了,这……很危险!”

  静了一会儿。窗外有风,有冰凉的雪。

  她先把腿伸出床沿,仿佛是最后的炫耀,然后站起来。他也站起来。他的不知所措不是装出来的,笨拙的回吻也不是装出来的。整个告别仪式仓促而又伤感。

  她的嘴唇带着苦味儿。

  “乃倩,我对不起你……”

  他还想说什么,但突然看到她的目光里有一种讥笑的意味。他不作声了,感觉也随之麻痹,在脸上啄着的像两瓣湿润的桔子皮,他怀疑逢场作戏的不只是他。

  他默默地穿好大衣,系好围脖,在身上拍打拍打。冷静得就像刚刚参加完一个会议。他要走了,永远不再回来。

  “祝你高升!”

  她眼泪汪汪,但眼泪后面的讥笑是明确的。她不可能不知道分手的真正理由,但周兆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祝你飞黄腾达!”

  好像还不够恶毒,她又加上一句。

  周兆路受到了打击。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出于道德感,他是不会和她分手的。看来她比他更明白。

  他呆呆地站着,有一会儿,他甚至想留下来。慰藉她,爱抚她,让她收回那恶毒的言语,向她证明他还没有卑怯到那种地步。但是,除了徒然增加一点儿虚伪之外,新的解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何必呢?”

  他软弱地嘟哝了一句,逃似的离开了她。华乃倩的目光变得让人无法忍受。昔日美丽的眼睛里有藐视、憎恶,有隐隐约约的报复欲望,就是没有柔情。

  这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他熟悉的只是她的身体,对她的内心却一无所知。

  她会报复吗?她会葬送双方的名誉,跟他同归于尽吗?在北戴河的旷野里,她一边耽于淫乐一边往腿上抹防蚊油!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周兆路在铁路桥下边跌了一跤。他爬起来,气哼哼地往坚硬的积雪上猛跺,薄冰在夜风里咔咔地尖叫。行人稀少,没有人注意他。开往长安街的公共汽车正在前方徐徐转弯,黄色的小灯一亮一灭。

  他小心地跑起来,大衣前襟黑翅膀似地拍打着膝盖。生活已经处在转折关头,他绝不能退出竞争,尽管眼前出了一个意料不到的敌手。他用不着怕一个女人。降伏对手的主动权仍旧在自己手中!

  他在车门关闭之前身子敏捷地窜了上去。像一只鸟,扑入了巢穴。

  第十章

  周兆路把妻子和孩子送上了火车。夏天就商量好,一放寒假全家去上海探亲。

  可他因事去不成了,妻子怕他不能料理生活,反复叮咛不要吃冷饭,脏衣服留给她回来洗,上班别忘了锁家门。他知道她最担心的不是这些。

  列车启动时,她把脸压到窗口。

  “好好干,祝你成功……”

  他矜持地笑了笑,好像一切都不成问题。为了让她放心,他攥起拳头朝空中挥了一下。这个动作很年轻,连孩子们也跟着笑了。

  从火车站出来,又到钱通奎先生家跑了一趟。施政规划已经有眉目,某些细节还要再明确一下。要不要设立咨询处,他和老人还有分歧。他认为由老中医组成的咨询处应该是常设机构,这样预算就好办了。钱老却认为如果侵占预算,挤了研究经费,这个机构不如不要。周兆路内心并不反对老人的看法,他苦心孤诣设想了这个机构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他需要老家伙们的支持,他向老人索取的并不是智慧。

  竞选答辩前夕,一天下午,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办公室里没有人,过一会儿就要下班了。他爽快地通报了姓名,话筒里半天没有声音。可能打错了,他放下电话,铃声马上又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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