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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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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雾卷 第14章 良夜迢迢,良夜迢迢,投宿休将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我急急走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这路途遥,我心忙又恐人惊觉,也吓、吓得俺魄散魂销。红尘中误了俺五陵年少…… 这一曲《林冲夜奔》中的《驻马听》,由天禄那高亢激越的音调唱出来,越发显得悲怆凄切,不仅在茫茫雪原中向四方远远传送出去,路边几棵树上的宿鸟,竟也惊得忒棱棱拍翅飞走。 唱罢好半晌了,余音似乎仍在耳边缭绕,联璧由衷地赞道:“早听人说你会唱曲,却不料唱得这般出色!只怕作艺的也难与你相比!” “谁说不是呢!”濮贻孙立刻附和,“那几位小钦差自命曲中行家,听说上回在苏州,天禄只微微一露,把他们全都盖过去了!” “唉,我不过见景生情而已。也给二位解解路途寂寞,瞧你们,都拉不开腿拖不动脚了!” 天禄说的是实情。 从余姚凤凰山下走到现在,又是一整天。依然是路径难辨,路途难行。曾在路过的小村用那数十个大钱的脚费喝了水买了干粮,走到天黑后,也都劳累困倦不堪,联璧和濮贻孙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了。雪地不暗,天上又朦朦胧胧地从云层中透出些月光,天禄想唱一口提提神,当然一下就想到了《林冲夜奔》。 当中国役们离开山脚时,天禄走在最后,目睹了余姚北门外逃兵被英夷追杀的情景,逃兵固然令他感到羞耻,可眼看着夷兵屠狗宰羊似的猖狂,又觉得十分惨伤,泼开嗓子高唱,也为出一出这憋了一整天的窝囊气。 天禄一唱,带出了唱曲演戏的题目,联璧和濮贻孙都来了精神儿,说戏段子讲名伶,不时地还哼唱几句,这些富贵人家官宦子弟,不是曲中行家也是戏迷。这样一来,原本重得如灌了铅水的双脚,不由得轻松起来,走得快多了。 翻过一道小山梁,濮贻孙先就惊喜地叫出声:“灯光!一个大村子!” 三人一提神,几乎是连跑带滚地下了山坡,爬起来朝着村子刚走了十多步,濮贻孙先绊了一跤,跟着联璧也摔倒了,天禄才要笑他们,觉出脚下有绊绳,赶紧纵身跳起,却已晚了,四周一片叫喊,许多手持刀枪的汉子围上来,把他们按住,全都绑了起来。 这些人手脚极重,连推带搡的,把又吓得哆嗦不止的联璧摔了一跤又一跤,天禄不知出了什么事,也觉得心慌,又听不懂这些人喊叫的是什么,难道又遇上夷兵不成?真见了鬼了!濮贻孙是绍兴人,此时便大叫道: “做什么做什么!青天白日的,拦路抢劫吗?我们都是小贩脚夫,没有多少油水好揩的……” 一大汉在天禄胸前一搡,天禄趁势倒在雪堆里,大喊大叫:“哎哟,抢人啦,杀人啦——”那大汉一把将天禄提起来,喝道:“鬼叫什么?汉奸!” 这两个字却是一听就懂,天禄双眉倒竖:“你骂谁是汉奸?” 大汉的大手点着他们三个:“汉奸,汉奸,你们都是汉奸!” 天禄跳脚骂道:“放屁!你才是汉奸……”大汉扬起了拳头,那边回过神来的濮贻孙听得明白,连忙赔笑道:“误会误会!我们哪里会是汉奸呀……” 大汉狐疑地看看他们,说:“少嗦,拉去见团总!” 这群人押着他们三个进到一处大宅子的天井院里,向两个中年绅士禀告着,浙东话本来就难懂,这些汉子一个个情绪高涨,很激动,说得又快,连濮贻孙听得都吃力,没有全明白。两位绅士一直打量着他们,听罢禀告互相商量了几句,花白胡子的一位用浙江味十足的官话问: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此刻联璧也明白过来,立刻回答说:“我们都是生意人,从杭州来,去宁波买货,路过此地。” “宁波被逆夷强占,你们不知道?莫非是去跟逆夷做生意的?” “不不不!”联璧急忙否认,“我们不过是去办些年货,杭州老客户离不开宁波的白鲞、笋干、蛏腊……” “胡说!”黑胡子的绅士一声断喝,用更加浙江味的官话说,“细皮白肉的又扮成叫花子样,不是汉奸是什么?可是想引那洋鬼子来糟害我们乡里?说呀!” 联璧放下心来,因惊惧而抽缩成一团的面孔又恢复了漂亮的原状,气度又变得轩昂甚至高傲了。花白胡子绅士看他一眼,较为和缓地说道:“还是讲真话的好,不然送到官里去,板子打棍子夹还得照实招认,何必受那份苦呢?” 联璧冷笑一声:“送到官里,先问你一个诬告上官之罪!”见两位绅士发怔,联璧得意地说,“我们是扬威将军大营里的人!来此公干,你们怎敢如此胡行!” 黑胡子惊奇地就要有所表示,花白胡子拦住,又问:“有何为证?” 联璧看了一眼仍旧围在天井中的许多人,不说话。花白胡子示意众人退出去,手持刀枪的人们议论纷纷地出了大门,但门边还留了七八个守着,看来还是十分警觉的。联璧注意到了,有些惊奇,脸上竟露出微笑,这才对天禄一示意。 天禄摘下破毡帽,在他很粗的辫子根儿处摸索着,把搓成一小卷儿的印札拿出来,小心地展开交给花白胡子。 这人显然是见过世面的,看过之后,双手奉还,连连说:“不知上官驾到,多有得罪,乞见谅,实在是误会,实在是误会呀!” 他招呼黑胡子一同朝联璧跪拜,然后请进客厅,热茶点心招待,再三解释:只因洋鬼子占了宁波之后,屡屡四出骚扰,官兵全都不战而逃。我们这里叫后山泊,离慈溪不远,闻信都很恐慌,官兵既靠不住,只得设法自保。叶、沈、江、萧四大姓,便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团练乡勇,保一乡平安。如今团练虽不足一月,却都摩拳擦掌练得热火朝天。本地民风原本悍猛,乡勇们为保家园,都很卖力,也都很警觉。今天实在是见各位面貌衣着说话异于常人,所以起疑,误拿了上官,千万见谅,千万见谅。 联璧微笑着,问明了花白胡子姓叶,是团总,黑胡子姓沈,是副团总,因为团练乡勇的费用主要由他们两家承担,已经花了近两万银子。于是联璧点头赞叹之后,又思索了片刻,漂亮而又精明的脸上一派推心置腹之诚,说道: “你等出钱出力,自保一乡,固然可敬可佩,但日后并不能得功成名,岂不可惜?为二位计,不如带赴军前,我为你等禀明将军,得大营南勇名号,则事成后你们二人至少可邀议叙(议叙:清代官制,于考核官员后,对成绩优良者给以议叙以示奖励。议叙之法有二:一加级;一记录。另外由保举而任用之官也称为议叙。此处所称议叙指的后一种。)保举,得一官半职,费此巨额银两也算不枉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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