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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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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喊声犹如滚过一阵惊雷,震得帐顶忽悠忽悠地打战,也在围观的百姓中引起一片兴奋的波动。 答里巴坐上了金色宝座前的一块白毡。一名白发白须白缎袍的大孛额,像雪山一样庄严,吟唱一般地对身着白色绣袍的答里巴说道: “你仰头能看到腾格里长生天,低头则看到你所坐之片毡。如果你能慷慨赐赉,公正无私,按照其身份尊礼每一位首领,那么,你将在荣耀中治理国家,普天下将臣服于你,长生天将给予你心中所欲求的一切;但是,你若不这样做,你将会是不幸的,卑微穷困,甚至连你所坐的一片毡也不会留给你!” 坐在毡上的答里巴以手抚胸,大声回答说:“我发誓!” 巴图拉和太平二王,依然分左右扶住答里巴两臂,把秃孛罗、阿拉克、额色库以及大力士归林齐,四人各持白毡一角,将答里巴从地上举起来,一直走出议事大帐,向百姓万众大声宣布: “这是我们全体蒙古人的大汗,伟大的成吉思汗的第十一代孙答里巴汗!” 人群顿时爆发了经久不息的欢呼。惊得四周骏马嘶鸣,牛羊骆驼都跟着欢叫不止,草间的云雀也扑棱棱地直飞蓝天。 浑身雪白的大孛额面向太阳,高高举起双手,大声祝告:“愿长生天保佑,愿太阳保佑,保佑答里巴汗登基带给我们繁荣昌盛!……” 所有的人,从刚刚即位的答里巴汗、瓦剌三王爷、各部落首领,到欢呼声不断的万众百姓,都在大孛额的指挥下向太阳叩拜,一次,两次,三次。 蒙古高原上,又出现了一位大汗,一位由瓦剌各部拥立的大汗。 巴图拉心满意足,他的所有计划都顺利完成。他的新目标近在眼前:向东拓展,向南扩张,集中力量,消灭夙敌阿鲁台,最终把全蒙古统一在他手中。要说遗憾,是因为妻子萨木儿。无论如何,她也不肯把传国玉玺交给答里巴。她说,得不到脱脱不花的消息,她绝不会交出玉玺。 巴图拉劝说无效,也就罢了。不知他想过没有,这玉玺,也许他自己将来有一天会用得着呢?要不然,搂着温香软玉般的萨仁,面对那双泪汪汪哀怨得叫人心醉的眼睛,听着她黄鸟般轻俏动人的声声哀求,哪怕他筋麻体酥,直爱得如醉如痴,为什么也没有答应下来呢? 十三 萨木儿一次次地自问:为了那一夜的所作所为,后悔吗?不!不后悔!一个月后的今天,她还是坚决地对自己说:不后悔! 拥立大汗,设置汗庭,部落间凝聚力空前,瓦剌蒸蒸日上,前程似锦。萨木儿的心绪却每况愈下,日益低落消沉。 她自认为十分贤惠,为了瓦剌联盟,为了丈夫的功业雄图,忍痛割舍了许多,比如万安宫,她从小生活生长的地方,必须让给答里巴大汗。可她又渐渐发现,失去了丈夫。 大汗才十四岁,汗庭的军国大事要靠巴图拉主持,每天他不是上朝议事就是中书省枢密院会商,忙得不可开交,还要用很多时间进宫陪伴教导年少君王。去年一年间他又纳进了七个次妃、小妃。每日里一家四口共进晚餐,已成遥远的回忆,在外驻牧,十天半月或许能见到他一面,回到和林过冬,一个月见不到都成常事。隔膜冷淡渐生,夫妻欢好不再,即使有也多草草了事。萨木儿心中不满,又不能不顾尊严,如平常妇人般抱怨闹气。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事后说了句:“美女再多也得省着些用,别淘虚了身子!”巴图拉登时拉下脸,整天不理她,后来又四五十天不回她帐中,脾气和架子比过去大多了。 萨木儿生日,设宴请来诸姬。经了佳肴美酒,一个个美人醉态可掬,口无遮拦,竟成了怨声载道,都说王爷过夜少,常常坐不暖席就被宫中来人称汗庭有急事请走。这叫萨木儿半信半疑。 天黑以后,侍卫报知王爷回府。丈夫毕竟没有忘记妻子的生日,萨木儿的气消了不少。一见面,却大失所望,扶醉而归的巴图拉,哪里还记得他的王妃做寿?醺醺大醉,又似疲惫不堪,一倒在床上,鼾声便起,侍女为他脱袍除靴他都睡死一般。会不会又是装醉?萨木儿心跳如鼓,满是期待地脱袍上床,依偎着丈夫,盼望他照归疯狂,再给自己一个甜美的意外。萨木儿的手被巴图拉捏住,按在胸口,他脸上是萨木儿从未见过的沉醉而迷乱的笑,口中喃喃着:“萨仁小宝贝……我的月亮,我的心肝……” 萨木儿耳边掠过一声尖啸,怒火腾地直冲脑门儿。刹那间大火烧着了她的全身,七窍都蹿出火苗。她手脚却冰凉冰凉,不住地抖。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她必须要干些什么。要发狂?要爆炸?她不假思索地顺手抓起锦缎靠枕,猛地盖住那张可憎的脸,全身扑上去死死压住。恨他!恨透他了!去死吧! 巴图拉呜呜地挣扎,猛一用力,萨木儿摔出去好远,踉踉跄跄好容易才站住。巴图拉已经坐起,惊诧地喝道:“干什么?你疯了?”萨木儿真是疯了,甩着一头乱发,发狂般再次扑上去,伸手去掐丈夫的脖子。巴图拉翻腕一抓,便攥住了妻子的胳膊,强横地叫了一声:“萨木儿!” 萨木儿火炭一样通红的眼睛,满是痛苦和愤恨,从乱发中狠狠瞪着丈夫,咬牙切齿地说:“你竟敢在我的床上叫喊她的名字!你把心给了她!”巴图拉一惊,松开手。萨木儿双手紧捏成拳,捶打胸口,声嘶力竭地大叫:“那本是我的呀!”巴图拉红头涨脑,一脸错愕惊慌,像一个知道自己闯下大祸的孩子,平日的冷静沉着此刻无影无踪。这又让萨木儿心下游过一丝怜惜,但她已管不住自己,抓起巴图拉的衣袍帽靴,噼里啪啦扔到寝帐门口,大喝:“滚!给我滚出去!”巴图拉走到门口,拾起衣服就走,又停步回头,似要说话。萨木儿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再次怒吼,“滚!别让我再看到你的丑脸!……” 萨木儿的寿日就这样过去了。 天亮后,萨木儿召来总管巴雅尔,下令:“移营出城,去春营盘驻牧!” 巴雅尔低声回道:“太早了吧?新草还没长成,天又冷……” 萨木儿勃然大怒,抄起一把银壶就砸过去,正砸中巴雅尔的额头,鲜血顿时顺着面颊流下。在场的侍从侍女,就连巴雅尔和萨木儿自己都吓呆了。巴雅尔却像是没有觉得受伤流血,口中连称“是是”,转身就去执行主人的命令。 中午,萨木儿一行就出了城。来到和林以西、杭爱山到鄂尔浑河之间的肥美草原,扎营驻牧。 她不能原谅巴图拉。不是不许他有别的女人,但他心中的最高位置必须属于她萨木儿!萨仁的无理闯入损害了公主的尊严,绝不容忍! 但对连带受害的巴雅尔,萨木儿心里一直有深深的歉意。十二年来巴雅尔忠心耿耿管理着公主属下的所有事务,事必躬亲,从早到晚总在做事。他很黑很强壮,像个铁墩子在营中快速移来移去,有时停步坐下来似在歇息,走近一看,两手并不闲着,不是在修木桶车轮,就是在磨刀磨剪编笼头缠鞭子。此刻,他一步步走来向主母禀事,手里还捏着一大把长长的皮条。 望着巴雅尔额头早已结痂的伤处,还有他满脸汗水和两鬓的丝丝白发,萨木儿终于说出了一个月来屡次想说而说不出口的话:“巴雅尔,让你吃苦受罪了,是我不好……” “不!不!”巴雅尔吃惊地连连摆手,“是老奴的过!不该在那个时候冒犯主母!……”他指指不远处,躬身道:“禀告主母,马棚已经完工,可以开始吊马了。小主人一直跟着搭建,干活儿很卖力很辛苦,都瘦了一圈儿。” 脱欢发誓要在今年那达慕上把所有的对手甩下一里远,让获胜无可争辩,所以一出城就闹着要吊马。他仍然选了去年那匹乌黑额门马,为它专门搭建马棚是他的主意,理当多出力。萨木儿看看马棚那边儿子忙碌的小小身影,点了点头。 巴雅尔又禀告第二件事情:“昨晚上王爷遣人送来五十只猎物,我看公主已经睡下,就自作主张收下了……” 萨木儿一下冷了脸,可刚刚道过歉不好又发作,只冷冰冰地说:“不收,原物退回!” 达兰台“哎呀”一声,说:“我昨晚上就拾掇好,已经下锅了!搭建马棚接着要吊马,脱欢好辛苦,得给他补养补养。” 萨木儿扭头瞪了达兰台一眼。旁边的阿兰接着说:“不要白不要!何苦便宜了别人!再说老子养儿子还不是该的?”萨木儿又瞪了阿兰一眼,阿兰赶紧收住,但还是小声嘟哝:“送猎物也是认错讲和的意思,看在孩子们分儿上,王妃就别生气了……” 沉默片刻,萨木儿板着脸吩咐:“也罢了。待我们猎得猎物,照数还回去!” “是。”几个人都躬腰回答,想笑不敢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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