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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第二轮第三轮也如此赛罢,胜出的赛手只剩下三十二名。

  大家都知道赛会的规则:因为是全瓦剌的首次盛会,每项赛事都取前十六名入赏,不但能获得巴图鲁称号,赏格也很高:第一名能得九九八十一件奖品,第二名得七九,三四名得五九,五到八名的三九,九到十六名也能得到九件奖品。奖品可不是什么小东西小物件,是骆驼、马、牛、羊、马鞍、绸缎、布匹、铁锅、粮米九大件呀!第四轮,这三十二名摔跤手当然更在意胜败,斗得格外激烈,格外卖力气,赛的时间也比前三轮长得多。观战的人群吼叫、笑骂,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姑娘们喊着摔跤手名字的尖锐嘶叫,冲在浪头的最高处……十六名巴图鲁终于产生了。

  第五轮、第六轮,八胜出四,此人站在“狮子”群中,仿佛一头矫健威武的黑虎。最爱打赌的有钱的巴颜们开始冒险把赌注押给这黑虎。竟然冒险成功,第七轮他又胜出了。

  一个陌生的名字终于被人们想起来了:归林齐!布里雅特部落人。他的对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百战百胜摔跤手、体重四百斤像大象一样强壮的巴尔斯。人们传说,巴尔斯每顿饭能吃掉一只羊两条牛腿三锅汤面四坛好酒。就是两个归林齐摞起来,也没有一个巴尔斯的块头儿大。

  第八轮,最后的决战。两名摔跤手并肩跳着“得必呼”进场,全场数万观众发出海啸般的欢呼,整个儿草原都震动了,拴在远处的骆驼、牛马羊等牲畜也跟着叫唤起来。

  人们猜想这必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巴尔斯的重量和力量对归林齐的速度与技巧,不斗上一顿饭工夫决分不出胜负!这该多过瘾!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双方的两只手刚刚搭上对方的腰带,只听平地炸开一个闷雷似的,归林齐口中一声暴喝,动作快如闪电,四百斤重的大象巴尔斯竟被举上半空,跟着就被按倒在地了。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人们来不及反应,都张大嘴“啊——”地一声惊呼,几万声惊呼汇成一个大霹雳,滚过草原、敖包山和土拉河间,震荡了好久好久……坐在大天幕下的首领们都情不自禁地陡然站起,巴图拉动作最是猛烈,把面前的桌案都推翻了。

  事后,巴尔斯被问到的时候,总是疑惑地笑着挠挠头皮,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归林齐就像身上有电光烈火突然爆开来,必是来了神力,快得叫人想都来不及想,他怎么给举起来又怎么个落地,至今还像是在做梦哩。

  人们终于醒过来,对着已经在场子中举起双手的胜利者大声欢呼,声浪有如海潮汹涌。归林齐双手交叉抚胸,向四方观者躬身致敬。

  巴图拉目不转睛地盯着被众人团团围住移向场外的胜利者,赞叹不已:“这个巴图鲁!了不起,真聪明!前面那么多轮,都不显山不露水,平平常常取胜,真本事用在最后!好!好!”他又回头问道:“刚听说他叫归林齐,是你们哪个部落的英雄?”

  首领们在赞赏的同时都说没见过这个人,不是自己部落的。乌尔格俯身对巴图拉小声说:“刚才唱名儿,好像说他是布里雅特蒙古人。”

  布里雅特蒙古人?他们部落远在北海边啊,居然也来参加瓦剌的那达慕!巴图拉很兴奋,站起身:“我这就去拜望他!”

  太平和阿拉克都劝道,后天赛事完毕,给所有获胜者颁发赏物时再见不迟,即使是一个获胜大力士,瓦剌大诺颜也实在不必如此屈尊过分抬举啊!巴图拉正在犹豫,乌尔格指指前方说:“王爷快看,赛马大队就要过来啦!”

  只见场地上一位老人伏下身子,用耳朵贴地听了片刻,站起身高高地一挥手,事先用彩绸彩绢缠绕装饰的终点门就在场地远端竖了起来,等待着骑手们的最后冲刺。站在地势较高山坡上的人们已看到了远远地平线上腾起的滚滚烟尘。

  人群立刻骚动了,呼朋唤友,扶老携幼,奔跑着去抢占赛马道两边最接近终点门的位置。今天赛奔马,参赛的都是各部落八到十三岁的少年,将近四百人,哪个孩子不紧紧牵动着父母亲友的心?

  这些父母家人赛前一两个月就开始忙碌了。挑选好马,最费力费事的是吊马:白天不给马吃喝,夜间才把马放进鲜草地里进食;日出前牵回,甚至饮给马奶,备鞍骑乘奔跑,让马充分出汗;太阳出来再拴吊。一个月下来,马变得肚子小而坚实,臀腿大而健壮,跑得又快又有耐力。最忙碌最兴奋的是赛前一天,全家人像给出征的将士送行一样,精心装扮他们的骏马:要束住粗大修长的马尾,要把长长的颈鬃编成小辫子,要给它戴上彩绸扎的项圈,还要把它全身擦得油光锃亮。小骑手的装备一样不能少:华美的彩袍,色彩鲜亮的缠头巾或三尖帽、圆筒帽,因赛奔马不许备鞍镫、穿靴袜,还得备好布制软鞋和马背上的一块三角形的毡垫——祖先传下来的这些规则实在高明,想想看,马背上少了二三十斤重的马鞍,骑手是连靴袜都不许穿的小孩子,又经过那样的吊马,不跑出极致才怪!

  萨木儿的儿子脱欢也做了同样的准备。从头到尾,从大事到细节,当母亲的事必躬亲,一一过问,母子俩一同感受吊马的辛苦和快乐。此时的萨木儿和所有小骑手的父母一样兴奋,她真想也挤进终点门那儿等候孩子,但尊贵的公主王妃是不能那样不成体统的,她只能静静等候在她华丽的帐幕中,努力向飞起烟尘的远方眺望。

  “来啦!来啦!”人群上空腾起一片叫声。

  辽阔的地平线上滚过一团飞扬的烟尘,跳荡的黑点闪现了,很快就像暴发的山洪冲进人们的视野,快速推进,成了一条涌动奔腾的大河,滚滚而来,越来越近。

  人群像开锅的水一样翻腾滚动,仰头伸脖子跳脚,恨不得转眼间长成一丈高,挥着双手举着帽子,用尽气力为自家的小骑手打气加油。

  近了,更近了,成千马蹄敲击着大地,轰隆轰隆地传过来。马蹄扬起的尘埃已经布满了广阔的天空。人们已经能分辨出骏马的颜色和小骑手的彩色衣袍……近了,更近了,骑手和他们的骏马,在最后时刻鼓起所有的勇气和力气,你追我赶,跑得飞快。最前面的两匹马,小骑手都全身伏卧在马背上,与马合成了一体,让人辨不清他们的身形:一匹是乌黑闪亮的额门马,一匹是细高的米黄色银合马,快如疾风,不分先后,直冲着终点彩门奔来了。

  “天哪!天哪!……”萨木儿嘴里轻声叫着,两手按住胸口,闭了眼睛不敢看。吊马一个月,她怎能不熟悉这匹黑骏马?人群上空打雷似的喝彩,她赶紧睁眼,看到惊险又精彩的一幕,叫她这个做母亲的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儿子脱欢,此时竟用一条腿钩住没有鞍子的光秃秃的马背,整个儿身躯向前伸展着贴挂在马身一侧,手中的短鞭在马耳边快速地摇晃。黑骏马仿佛心领神会,飞箭一样“嗖——”地越过米黄色银合马,第一个冲过了终点彩门。

  萨木儿长长地吁了口气,笑容泛上面庞。她知道,达兰台、乌尔格和阿兰都会在终点门那里迎接脱欢,她的宝贝儿子过一会儿就会到帐幕里来了。这时候,她才觉得心口还在咚咚咚地跳个不了,手心和额头都是汗……

  就像赞美获胜的摔跤手一样,人群中歌手唱众人和,又响起了动人的赞美骏马的歌。

  歌声中,达兰台和乌尔格、阿兰簇拥着小主人脱欢来到帐幕。孩子红彤彤的脸上喜笑颜开,满是得意和自豪,母亲张开双臂,抱住了赛马英雄。不料,隔壁帐幕的伊利吉和萨仁领着一个身材挺拔、容貌秀气,也脸儿通红的男孩子来到萨木儿帐幕中。

  脱欢一看见那孩子,愣了一愣,说:“你?”

  那孩子显然大他两三岁,很懂事很有礼貌地笑笑,没有说话。

  萨木儿问:“你俩认识?”

  脱欢说:“他骑的米黄色银合马,最后我超过的就是他!”

  伊利吉笑道:“脱欢第一,他第二。他就是萨仁的儿子答里巴呀!”

  萨木儿很惊奇,笑着对萨仁说:“这么好的儿子,值得好好守着!”

  萨仁的脸比她儿子的还要红,笑着垂下眼帘,轻声说:“哪里,怎么也不能跟公主你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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