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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队长倒真的害这种病。”烂头说。

  但是,烂头的那张臭嘴却惹出祸了,或许他从本意上是想为舅舅开脱,偏偏平日口无遮掩惯了,他竟又说我舅舅这病害得时间已不短了,病很重,重到性功能都不行了,所以他一直连家也没有成。烂头这么一说,村人噢了一声,立即在幸灾乐祸了,他们说龟儿子傅山原来不是个男人了!哈哈,他不算个男人了,怪不得他做不出男人的事了!

  可是,有人却喊了:“傅山,你连男人的资格都没有了,你还做什么猎人?你把枪交出来,把枪交出来!”我扑向了烂头,用手抓烂头的脸,烂头没想到我会向他扑来,下意识地用手来挡,但伤了的手使他立刻疼痛得跌坐在地上。

  窗户哗啦被推开了,舅舅站在了窗内的土炕上,他端着枪,人们不知是看到了舅舅一夜之间变得如此瘦骨嶙峋而惊骇了,还是舅舅凶神恶煞地端着枪使他们感到了恐惧,人群哗地往后闪开了几米,叫道:“傅山,你要打死我们啊?!”舅舅从炕上双脚蹦起,越过窗台落在了门前,他光着膀子,前胸挂着那件金香玉,后背上却挂着外爷的灵牌,铜泡钉似的疤痕红纠纠地发着光泽,他往外走,我扶住了他,他一摔把我摔出了三步外。

  “舅舅你要去……?”

  “我是猎人!”我的脑袋轰地涨起来,舅舅被村人激怒了,舅舅向村人妥协了!我意识到我在犯错误,舅舅毕竟是半辈子以猎为生的人,毕竟是与狼生之俱来有深仇大恨的人,他的克制是一路上我劝说、斗争的结果,我却真把他当作了狼的保护神,我顿时急起来,哭喊着:“舅舅,舅舅,你不能去,十五只狼只剩三只啦!”“打这狗日的城里人,城里人日子过得自自在在,只图着保护狼哩,谁保护咱呀?是这狗日的给傅山灌迷糊汤了,把他捆起来,捆起来!”一阵如雨的拳脚,我被打倒了。我双手搂抱了头,蹲在地上,立即有人从后裆处再次将我扳翻,我的头发被揪起来,衣服也被撕破了,眼前晃动的是无数血红的眼睛、咬得咯吱咯吱响的牙齿,一口浓痰就落在了我的鼻子上。我最终是被用一条麻绳捆在了门前的柿树上。我大声地叫喊我的舅舅,舅舅回头看了我一下,他没有来救我,连一句制止的话也没有。我还在叫:“狼只剩下三只了!”众人哈哈大笑。

  这一个白天里,天是阴着的,舅舅拿着枪带领了全雄耳川的人去追杀被发现而又逃脱了的三只狼。我被捆绑在柿树上奈何不得,待人散去,是大舅把我身上的绳索解下来的,翠花就陪着我。

  烂头和富贵依然跟从了舅舅。我是彻底的失败了,由一个心存高远的生态环境保护者沦落成了一名罪犯,出名的愿望泡汤,成为人们饭后茶余嘲笑的话题,更破坏了商州行署的生态环境保护规划,导致了整个商州狼的灭绝!我推着翠花,让翠花寻它的主人去吧,翠花偏是赶不走,翠花或是觉得我可摊,或是它知道这么一场猎狼而烂头的头痛病就该好了,它趴在我的肩上,用爪子轻轻地为我拭泪。

  “翠花,翠花,”我说,“你愿意跟着我吗?”

  “喵儿。”翠花说。

  我把翠花抱在了怀里,从我的脖子上取下了金香玉给它戴上,我就抱着它又哭起来。我越哭越伤心,就哭出了声,但没有人理睬我,我竟然哭累了,不知不觉便打了一阵盹,盹里做了梦。盹是很短的,梦里却日月久长,我是在雄耳川镇上走,走到了一个斜坡处,斜坡下是一条渠的,渠上铺着青石条,我站在青石条上看见了远远的土崖下一个土洞,洞口黑乎乎的。我正疑惑洞里住的有没有人,还是猪或羊,一辆班车却从公路上开了来停下了,而一群人就拥挤着去上车。我也是在人群中往车上挤,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妇女,穿着紧身的西式裙子,这裙子和我老婆的裙子一个样式。她怎么也上不了车,因为裙子太紧了,就伸了手要解裙子后边开叉处的扣子,但她解开的却是我裤子小便口上的一枚扣子。她还是上不去,又伸了手解裙子上的第二枚扣子,解开的仍是我裤子前开口的另一枚扣子。我就托了一下她的屁股,将她推上车了,妇女并不领我情,回了头骂道:流氓!我生气了,说:谁是流氓?你把我的裤子解成这个样了,我还是流氓?这时候,车门关了,妇女关在了车上,我却仍在车下,车就开走了。没挤上车的人还很多,就开始嘲笑我,又发现了我背着的照相机,就夺过去看稀罕。他们一个个对着镜头看,奇怪的是看着的时候,一个个就钻进了相机里,相机的另一头就吐出了照片,人都成了薄纸。我听见他们说:我要回去,回去!薄纸又进了相机,再从镜头那儿出来,又一个个恢复成了人。再后来,他们就一起说相机是魔鬼,开始砸相机,相机被砸成了一疙瘩铁。我就做了这样一个梦,我猛地醒来时,赶紧看怀中的相机,相机好好的还在。

  我就想,怎么做了这样一个白日梦呢,它暗示着让我离开雄耳川镇吗?我就站起来往村外走,决定着走到公路上去挡过往车辆,离开雄耳川,也永远离开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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