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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在我寻找石热闹的过程中,我的愤怒慢慢地消退了,想着那女人不是个好女人,可遇人轻我,必定是我没有被她所重之处,我如果是市长她能这样吗,我如果是大款她能这样吗,而我不是市长不是大款连有西安户口的市民都不是么,这只能怪我自己。我是谁?我不是一般人,我提醒着我,我绝不是一般人!看来这个女人没有慧眼,她看我是瓦砾她当然不肯收藏,而我是一颗明珠她置于粪土中那是她的无知和可怜么!

  我这么作想,心平气静了,过沼泽地就要忍耐蛤蟆声的,何必和这个女人一般见识呢?我倒觉得我的愤怒是人穷心思多,给她家的锁孔里塞牙签是下作了。这样的事,要干是五富和黄八干的,刘高兴怎么能干呢?!

  我在街巷的墙上,公交车站牌上,路灯杆上到处查看有没有开锁的广告,我终于在那么多的治性病的治狐臭的办假证的出租房子的野广告中发现了一家开锁公司的电话号码。我到杂货店里打交费电话,通知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到那栋楼的三单元六层左手门去开锁。

  开锁的问:你贵姓?

  我说:我姓黄,黄八。

  开锁的再问:和片警打招呼了吗?

  我说:前后脚到,哎,甭让片警等你呀,要不这一片生意你可就黄了。

  开锁的说:黄八先生,你在楼下等着,我们马上就到。

  我说:不,我现在在单位,你们直接去,我老婆在家,她被反锁在里边了。

  这个下午,我没有去瘦猴的收购站交售破烂,也没告知五富,拉着架子车早早回了池头村。一个人在剩楼上坐了,又觉得无聊,把收来的废报纸一张张翻着读,就听见不断有鸟的扑棱声,探头往门外看,槐树上已落了许多鸟,还继续有鸟飞来,接着便叽叽喳喳一片杂乱。槐树上虽有鸟住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鸟,令我惊奇。在清风镇,如果有鸟在门前树上或屋檐下做窝那是非常吉祥的事,这么多鸟突然来到槐树上,它们在开会吗?我便不敢出门,也不敢弄出什么响动惊扰。报纸上有许许多多关于西安的新闻,不,已经是旧闻,却对于我是那么新鲜。比如,××工地起重机高架上有民工以自杀抗议拖欠工资,市长亲临现场营救处理。比如西北最高的楼在××路口落成,老板曾经在这个路口摆过十年修鞋摊。比如××小区发生入室盗窃杀人案件,嫌疑犯在逃,五万元悬赏提供线索者。比如××路中段因拆迁矛盾引发械斗,交通中断五个小时。我读得如痴如醉,就后悔来西安这么久了竟没有每日买一张报纸看看。刘高兴,你还讲究有文化,完全把自己混成个五富或黄八了么!这么想着,抬头从门里往外看天,觉得天一下子变得那么蓝那么高,却突然觉得没有了鸟的叫声了。鸟呢?我走出屋门,黄八趴在树杈上。

  我说:黄八你几时回来的?

  黄八说:回来一会儿了。他咔嚓折断了一根枯枝。

  我说:你干啥哩?

  黄八说:我戳下鸟巢烧柴呀。

  盆子大的鸟巢就掉下来,掉在我的脚下。

  我勃然大怒,几乎是顺口而出就把几乎都忘掉了的那些清风镇的粗话一股脑骂出来。我骂你这个狼不吃的,挨枪子的,坏骨,野种,嫖客×的,哪儿寻不来烧饭的柴火你却戳鸟巢!鸟没了巢往哪儿住,让你夜里也睡到马路上挺尸去?!

  我这一骂,黄八吓坏了,从树上往下溜,把肚皮子都蹭烂了,他说:你也能骂人?

  我说:我还想打哩!

  黄八说:你不会也是在外边受委屈了吧?

  我说:啥?!

  一句话噎住了我,黄八到底不是五富,他点着了我的穴位。得了吧,黄八,我突然比刚才更生气了,说:我受什么委屈?咹,我是你和五富吗?我告诉你,让我受委屈的人还没生下来哩!你贼不偷狼不吃的才受委屈哩!

  黄八说:我是受了委屈,今日我的秤被收了,折了,我×他娘,我是假秤哄人哩,谁不是假秤哄人哩,这城里谁又没弄过假哄过人,狗日的把我的秤折了!我是笨笨么,在外受人气,回来这鸟儿也气我,偏不偏就把屎拉到我头上,我不戳鸟窝戳谁去?

  我说:我是训你哩,你还不服?

  黄八说:服啦。

  我说:服啦就是这态度?

  黄八说:我一说就好了。

  我回坐到屋里,看着黄八爬上树重新安巢,觉得我是有些霸道了。但我不会向他道歉的,盼着五富回来,五富回来就好了。

  五富回来,带着一副花花牌。

  花花牌是乡下老年人玩的一种纸牌,玩法比扑克简单得多,城里还有这种东西,我确实感到惊讶,但五富这么个大汉子还买这种牌,又让我瞧不起。他拿着牌在我面前炫耀,我说,要玩你和黄八玩去,别叫我!五富却说他也不玩,这是给二道巷七号家属院的王老太太捎买的,七号家属院有八个老太太,都是儿女在城里工作,她们的老伴过世后随儿女来生活,平日没事就玩这种牌,他是看见她们的纸牌已破得不行了,交售破烂后转了几条街才买到的。

  我说:五富生心了,会拉扯关系了!

  五富说:那当然,还要跟你拉扯哩!

  我说:也给我买什么东西啦?

  五富说:你得给我买双鞋呀!

  我不明白他这话是啥意思,问他,他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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