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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磨子骂了一声:我日你妈!揉着眼睛撵去,撵到横巷口,眼睛还不大清亮,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迎面过来,就问:麻子黑在哪儿?那人却说:麻子黑在这里!磨子睁眼再看,面前果然站的就是麻子黑。立即说道:你狗只的还敢回来?!麻子黑说:回来找你哩!突然往前跨了一步,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磨子一个趔趄退了几步,但没有倒,低头看见腰里插着一把刀,刀把子上血往下流,流得像包谷酒烧成了往外出头稍子酒。气势汹汹的磨子寻了半天要收拾麻子黑,麻子黑却先下手为强,捅了磨子一刀,磨子嗤啦笑了一下,说:狗日的,你倒捅了我!便拔出了刀子,大声吼叫,从巷子口撵了过去。麻子黑已经走到了另一个巷中的一个厕所前,并没有跑,只是大步地走,也不回头。磨子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又撵了几步,脚底下软起来,就拼着所有力气把刀子甩了过去,他就趴在地上了。趴在地上还往前看着,刀扎在了麻子黑的屁股上,如果再高一点,就扎在麻子黑的腰上或背上,可偏偏扎在屁股上,麻子黑也是扑地趴倒在地上。而这时巷的那头出现了几个人,磨子已经认不清那是红大刀的人还是金箍棒的人。

  面鱼儿老婆用扎裤管的带子勒紧了碗,明堂和冬生跑了过来,他们撵麻子黑没有撵上,赶忙把磨子抬回了他家。

  麻子黑被三个金箍棒的人架起跑出了巷子,麻子黑就让把屁股上的刀子拔了,说他能走,不让架着。架着的人说:刀子扎了那么深,还能走?麻子黑说:磨子他叔是个瓷髁,磨子也是个瓷髁,扎人都扎不到地方!他推着那三个人快去别处战斗去,自己就一瘸一跛顺巷子走,血在地上滴了一路,他没有扶墙,回头还看见雪地上的血像梅花一样鲜艳。一只狗夹着尾巴从巷口往过跑,猛地要停,四个蹄子在雪地上滑行了一米,但收不住劲,几乎就撞在麻子黑的怀里。狗拿眼睛看着麻子黑,麻子黑认得这是灶火家的狗,狗眼发红。狗也认得了这是麻子黑,看见麻子黑的眼睛发红。狗说:汪!汪汪!汪!麻子黑说:让开路!狗却忽地扑过来咬住了麻子黑的腿后弯子。腿后弯子是软筋,麻子黑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狗又闪开来,眼睛盯着麻子黑,口鼻里喷气,气喷到麻子黑脸上,麻子黑觉得是一股子火。麻子黑要站起来,一站起来狗就往前扑,麻子黑把刀子又甩过去,狗竞一侧身斜着把刀子用嘴接住,四蹄翻飞着跑走了。麻子黑这才明白狗是来收缴武器的。麻子黑在那一瞬间有了害怕,前后看了看巷口,站起来,+屁股上的伤口扑叽扑叽往外流血,一条裤腿全染红了。这时候,如果磨子,天布,灶火和明堂,甚至就是狗尿苔来,来一个,他也有些怯火了,偏偏就咯吱一声,使他惊得回过头来。

  咯吱声是斜对面的院门开了,门缝里伸出来的是守灯的头。守灯说:麻子黑,进来,快进来!麻子黑就趔了腿进了院里。守灯却又跑出门去,他才回来穿了一身衣服,胳膊腿冻得还是硬的,跑得趔趔趄趄的,麻子黑以为守灯要拉锁了院门喊人要捉拿他,守灯则拿了笤帚胡乱地扫了扫院门雪上的血,返身进来把门关了。

  麻子黑说:哈,我让四类分子救哩!

  守灯说:你也是投毒杀人犯么。

  守灯还是那么细心,让麻子黑脱下裤子,查看了屁股上的伤,要包扎,屁股上包扎不成,就和了盐水给麻子罴洗。说:疼不?疼了咬根筷子。麻子黑说:我死过一回了,这算啥?!守灯又要麻子黑脱上衣,查看身上还有哪儿受伤,一解怀,便见前胸的肉上别着一枚毛主席像章。守灯从来没见过谁能把像章直接别在肉上,说:哪呀,你还戴毛主席像?

  麻子黑说:你恨毛主席吧?我不恨。我就恨古炉村!

  守灯说:我也恨古炉村。

  麻子黑说:那你跟我吧。

  守灯说:你入联指了?

  麻子黑说:我是联指的,但我不是洛镇井冈山造反队也不是金箍棒,我是我一个人,刺刀见红造反队。

  房后边的院子里一阵咣咣地敲门,那不是敲门,是在踢门,用石头砸门,接着咵嚓——咚地一声。守灯立即嘘了一下,拉着麻子黑就到了上房。麻子黑说:瞧你这胆儿,怕个屁哩!守灯也不理他,立即把上房门拉了,叮咛不要出声,自己拿耳朵听动静。房后又是一阵打砸声。守灯爬着梯子从墙头上看,那是后边天布家的院子,秃子金和另外三个人采了天布的媳妇往院门口拉,天布的媳妇在说:你们去寻天布么,却来寻我?秃子金说:我就来寻你!天布媳妇说:我一直在屋里,你寻我干啥呀?秃子金说:寻你干啥呀,你知道不知道天布给我戴绿帽子?天布媳妇就说:秃子金兄弟,兄弟……。秃子金说:你不要叫兄弟,我不是你兄弟!旁边的三个人,守灯认不得.一个拿了棍一下子打折了院墙里那棵丁香树的一个枝股,又戳下了檐簸上的一个筛子,筛子里晾着黄豆,黄豆稀里哗啦撒了一院。檐簸上还卧了一只猫,猫扑下来要抓那人的脸,另一个人把猫踢翻了,自己也被黄豆滑得坐在地上,在说:秃子金,有仇就报,我们给你压她腿,你把她日了!另一个人就扑过去把天布的媳妇压倒,已经把上衣撕开,手在抓奶。天希的媳妇就吱哇叫唤。秃子金看着天布的媳妇,却把踢翻了的猫抓起来,说:你以为我日你呀,日×日脸哩,你瞧你那烂眼子,我还看不上日的。突然就过去拉开了天布媳妇的裤腰,把猫塞了进去:说:让猫日你!天布媳妇立即在地上打滚,越打滚猫越在裆里胡撞乱抓,天布媳妇就声嘶力竭地号叫。守灯从梯子上下来,麻子黑却在上房里吃烟,说:咋回事,你变脸失色的?守灯讲了秃子金整治天布媳妇的事,说:秃子金是狠。麻子黑说:咋啦,他天布就不狠啦?他们谁不恨着对待咱们?守灯说:那也是。麻子黑说:你入不入刺刀见红?守灯说:你不嫌弃了,我入,可我入了就不能在古炉村呆了。麻子黑说:我也不在古炉村呆,我刚才捅了磨子,我再也不愿回古炉了,咱俩趁乱离开,到外边闹世事去。守灯说:啊你算报了仇……那我……这里欠我的太多,我……。麻子黑说:说话!别肉肉囔囔的含糊,你想干啥?守灯说:我家成分是支书手里定的,我一辈子没翻过身。麻子黑说:好,去见他支书,支他妈的×书哩,见他朱大柜!

  两人在守灯家里穿好衣服,系紧了鞋带和裤带,守灯端出了米面罐儿,米面罐儿里还有着米面,但已经来不及摊饼擀面条了,又把米面罐儿放好在柜盖上,去拿萝卜。守灯拿了四个萝卜,自己在怀里揣了两个,把两个给了麻子黑,麻子黑却提了凳子哐啷把米面罐子打碎,米面流了一柜盖。守灯说:你让我把嘴吊起来呀?麻子黑说:不回来了你还要这米面?!你不吃了也别落给别人!守灯扑过去抓了一把包谷糁往嘴里塞,塞着塞着,呸地就吐了,只将柜上的一件小青花瓷瓶也揣在怀里,他说:这个我不能丢。

  村南头一闹腾起来,担尿沤粪的活就干不成了,来回只说闹腾一阵就过去了,没想石头瓦块打后不久,榔头队也趁机下山,两派竟动刀动棍见红见血了。来回就跑去给支书说。支书当然也知道了村里的事,几次要出去,老婆都把他拦住,并拿了凳子坐在门口守着。来回一来,说村里越打越凶了,谁谁腿断了,谁谁头上一个血窟窿,谁又砍了谁,谁又被谁打得趴在那里翻白眼了。支书就要出去找天布和霸槽,他戴了那个袖筒,又将那个纸糊的铁丝帽子按在头上,他说:古炉村从来没打过群架的,谁见过,谁见过?让他们批斗我吧,只要不出人命就批斗我吧!老婆拽着他的腿,说:来回,你帮我拉住他,他出去那两派就全会打他里!来回却突然站着不动,眼睛发痴起来。老婆说:来回,你不拉他,你让他送死呀?你不拉他?你是煽火他出去?!来回过来,她没有拉支书,却拉老婆,她把老婆的手扳开来,支书就出去了。两个女人就挽联一团,支书老婆把来回的头发都揪下来了一撮,大声叫:疯子疯子,你害人呀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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