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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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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部 黄生生在小木屋里呆过了三天,从此他成了古炉村的常客,隔三差五地来。他知识丰富,口若悬河,霸槽可以整夜不睡,坐在炕上听他说话。狗尿苔也去听了几次,就用手去摸黄生生肚子,说:肚子也瘪瘪的么咋恁多话?黄生生说:不是话,是革命的词汇!但这些革命词汇狗尿苔听不明白,只觉得这人厉害,比水皮要厉害,就听着黄生生说一会儿,他去舀一碗水递过去让喝,一会儿又把霸槽的炒面拿出来,炒面没有稀饭能拌成疙瘩,让黄生生干吃。黄生生常常是把炒面吃到嘴里了,还要说话,就呛口了。古炉村的人都认识了黄生生,一旦来了,如同推着自行车来骟猪和卖零货的来声,连水皮、天布、灶火、麻子黑都招呼,还给发烟,让到家里去坐。一日,水皮问黄生生:你那个战斗队叫什么名字来?黄生生说:星火燎原独立战斗队。水皮疑惑为什么叫独立,而旁边的灶火却说:星火,火星子?水皮说:哼,哼哼。瘪着嘴笑。灶火说:火星顶屁用呀,风一吹就灭了!水皮说:可怜。灶火说:我可怜?我比你少吃了还是少穿了?!水皮说:那是毛主席的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独立是啥意思,是你们战斗队和谁都不沾吗?黄生生说:就我一个人。灶火说:就你一个人呀,要么常到古炉村来,一个人容易吃喝么。黄生生说:我用得着到这儿蹭吃蹭喝?我是从县上派到洛镇的联络员,我就是个火星子,这火星落在古炉村的干柴上要烧呀!灶火说:烧呀,烧村子?!水皮说:对牛弹琴!灶火说:你骂我是牛?牛你妈的×啦!灶火一翻脸,水皮就不吭声,拉了黄生生走了。灶火倒看不起了黄生生,觉得水皮就那么个嘴儿匠,能和水皮好的也没啥了不起的,他便到自留地摘了一把青辣椒,去了支书家。 支书着急的是古炉村还没有队长,投毒杀人案又破不了,更恼心的是村里经常来了个陌生人,能说会道,弄不清这个人的来龙去脉么。灶火来到后又在说起黄生生,支书说:又来了?灶火说:来了。支书说:他干啥哩老往古炉村来?灶火说:管他干啥哩,他能干了啥?!支书说:还是住在霸槽那儿?灶火说:霸槽爱让别人吃他饭就让吃去吧,吃光了他喝风屙屁去!支书说:我得见见他。 支书披着褂子,袖了旱烟袋就去了公路上的小木屋。这是支书第一回来到小木屋,炕沿上就坐着一个人,眼睛很大,两道眉毛浓黑浓黑而且中间几乎都连接着。如果仅仅从鼻子以上看,绝对是硬邦帅气的,可他的嘴却是吹火状,牙齿排列不齐,一下子使整个人变丑了。这么一个人物凭什么就能罩住霸槽?黄生生正满口白沫地说话,突然直接冲着他说:你是古炉村的支书?支书说:我是支书。黄生生说:州河两岸的村支书怎么都是这样的打扮?支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就干干地笑。黄生生说:我猜想你是来看我的吧?你要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告诉你,我是学生,县立中学毕业班的学生。你要知道我来干什么?我就是煽风点火的。煽什么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风。点什么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火。文化大革命在别的地方已经如火如荼,古炉村却还是一个死角,我就是来消灭这个死角的!黄生生语速紧迫,像猛地下了一场白雨,竟然一下子把支书拍住了。支书因为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况且他习惯了阶级斗争和农业学大寨那一类的话,黄生生说的这些词他还说不顺溜,他说:你这小伙……黄生生说:我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是文化大革命的战士!支书说:是红卫兵,是战士,但是……黄生生说:文化大革命的字典里没有但是!支书说:古炉村有党的一级组织,我是支书,我就给党守着这块地方,公社张书记给我说,哦,张书记你认识吗?黄生生说:张德章,张大麻子呀,你最近见过他?支书停了一下,说:还没。黄生生说:那我给你吹吹风,张大麻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了,他已经积极地参与着洛镇的文化大革命,你别跟不上形势啊!支书说:是呀,是呀。把披着的褂子取下来,往墙上的一颗钉子上挂,但没挂住,那不是钉子,是一只苍蝇。他说:霸槽,给我拿个扇子来,你这儿没扇子?霸槽没有扇子,从地上把盖着一个盆的草帽递给了支书。支书看见了盆子里一堆肉乎乎的东西,说:霸槽,这就是你养的太岁?霸槽说:就是,我给你舀一碗水喝喝。支书说:你给我盛些,我带回去喝。霸槽在一个空酒瓶子里盛了,支书说:这水还真的能喝呀?!提着瓶子就走了。 那个下午,支书的儿子从镇农机站回来,带着未婚妻,还带了一个大箱子和一个大被单裹着的包袱。马勺是首先看到了,推测支书儿子能带着未婚妻又带了箱子包袱是不是支书要给儿子结婚呀?于是就想如果结婚,新房就在那买来的公房里,那公房肯定得收拾修缮的,就把这事告诉了长宽,两人自动在晚上去支书家说修缮的事。但支书明明和儿子在屋里说话,再是敲门却没有开。第二天,支书起来很早,背着手在村里转,碰着在村外拾粪回来的牛路,牛路说:支书,后坡那八亩地塌了地塄,是不是得抬石头垒起来?支书说:啊,垒呀,你找些人去垒。牛路说:我又不是队长,我能找动人?支书说:你知道现在没队长么。牛路说:这么大个村咋能没个队长,成没王的蜂啦?!支书说:咋能是没王的蜂,我这个支书下台啦?!牛路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队长……支书说:案子一破,马上就确定队长的候选人! 但是,投毒杀人案仍一筹莫展,王所长准备撤人呀。他们给吃过派饭的人家清付了粮票和钱,经过霸槽的老宅子,屋里又是有许多人,王所长也是听说了黄生生这个人,就进去看了一眼,麻子黑便跟着出来,说:你们要走呀,案不破啦?王所长说:人撤案子不撤么。那个黄瓜嘴就是黄生生?麻子黑说:还是个六指指哩。既然破不了还费那工夫干啥,死的是欢喜又不是支书。王所长说:谁都是命么,哪个命不金贵?!黄生生长成那个样子真不容易!麻子黑说:×嘴能说得很呀,天下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原来以为支书能讲话,现在才知道支书十来年里就只会重复一两句话。 支书没有想到王所长他们要撤走,他本来想破了案,或者案未破,而能在王所长的协助下把队长的人选定了让大家选举,使古炉村的混乱能静下来,可王所长一撤走,他听从了儿子的话。儿子向他说了洛镇上的情况,张书记并不是黄生生说的那样参与着文化大革命,而是借故高血压病犯了在镇卫生院打针熬中药,他就不再自以为是,把什么事也先搁置了,说是胃疼,还添了腰疼病,就在院子里呆着不出来。 这期间,跟后的小儿子发高烧,浑身像火炭一样,跟后一家惊慌失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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