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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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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尿苔没有想到霸槽会告诉他一个秘密,如果用米换包谷,在小木屋里就能换,只是一斤米能换一斤半包谷,而且还可以买卖,卖一斤米三角五,买一斤包谷二角二。原来小木屋早已在做粮食的生意,买的卖的交易成功了,并不要求抽场所份子,来骑自行车的拉架子车的必须补一次胎,背着篓掮着布袋步行来的就修一下鞋。狗尿苔把这消息说给了婆,提出碾些米了也去多换些包谷,婆却没有夸他懂得操心家里的事,反倒说:你咋这多事的!少吃那半斤几两就饿死啦?!狗尿苔说:就是快饿死了么,你不去,我去!婆说:你敢!狗尿苔说:我就敢!竟然开了柜看盆子里的米还有多少。这些米是婆一直保留着,她计划着每半个月了做一顿米粥,还准备着在他生日那天一定要吃一顿蒸饭的。狗尿苔不听婆劝偏要动这些米,婆在炕上剪着纸花儿,急了就把手里的剪刀扔过去,要扔到柜盖上吓唬狗尿苔。这一扔,却扔在了狗尿苔的身上,剪刀扎在狗尿苔的腿上,狗尿苔哎哟一下就坐在地上。婆那时吓坏了,一下子扑过来看,剪刀扎破了棉裤,腿面上没有烂,但肿了一个青块。婆就趴下用舌头舔那青块,说唾沫顶用,舔一舔青块就散了,不停地问疼不,还疼不?狗尿苔怨怪着婆能用剪刀扔他,就故意哭叫,等婆吓得一脸煞白了,他才说没事没事,越是说没事,婆倒是恨自己失手,抱了狗尿苔哭。 就在第二天,狗尿苔回家吃饭,婆做了一顿米粥。第三天中午,他一进门,婆已经端了碗吃饭,而给他盛了一碗在锅台上放着,还扣了一只空碗保温,揭开一看,是米儿面,米里边煮着面条,稠稠的一大碗。 狗尿苔说:婆,婆,生产队这次分救济粮有咱的份了? 婆说:啥时候有过咱的份?! 狗尿苔说:那咋连续吃好的哩? 婆说:你耳朵梢梢都干了,再不吃好些就饿死了! 狗尿苔看不见自己耳朵,用手摸摸,是干了,说:那是冻的!狼吞虎咽吃起了,他觉得那一碗饭是那样香,一口饭还没咽下喉另一口就吃进去,喉咙里像是伸着一只手,要把饭和碗都要拉进去。一碗饭吃完,他的脑袋上热气腾腾,再去锅里盛时,竟然能端着空碗一个跃身从丁香树下跳到了上房台阶上,婆说:你疯啦,你疯啦!狗尿苔走过了婆的面前,婆的碗里却是米汤菜糊糊,里边仅有一根短面,漂着像一条鱼。狗尿苔愣住了,说:婆,你没吃面?婆说:我先把面捞的吃了。狗尿苔进了厨房,发现锅里也仅是米汤和菜,知道婆是把所有的米和面条都捞给他吃了,便拿过了辣子瓶子,说:婆,我给你夹些辣子。辣子是腥油炸的,狗尿苔给婆的饭碗里夹了一疙瘩辣子,又夹了一疙瘩辣子,腥油花花漂起来,油是多了,却辣得婆吃不下去。 再往后,狗尿苔每次吃饭,一看到饭做稠了就不高兴,一看到婆又在锅里给他捞稠的,就恼了。婆恢复了那种稀汤寡水,狗尿苔吃的时候故意把呼噜声弄得很大,吃完了还吧吧地咂嘴,说:吃饱了,喝涨了,和地主老财守灯他大一样了!婆说:不要说守灯他大!狗尿苔就不说守灯他大,说他要去支书家,支书家有他儿子从洛镇拿回家的旧报纸,试试能不能讨几张让婆剪纸花儿。狗尿苔往出跑得急,婆说,跑慢些,别三跑两跑的把一碗饭又跑没了。狗尿苔在巷道里当然要碰着那么多端着碗吃饭的人,只要有秃子金在,肯定秃子金做了稠饭了,肯定要问:狗尿苔吃啦?狗尿苔说:吃啦。秃子金说:张开嘴,张开嘴!狗尿苔张开嘴,秃子金说:牙缝里光光的,又喝米汤糊糊啦?狗尿苔心里想,米汤糊糊还不是一顿饭?能省一点,家里的存粮就多一点,如果一天能吃一顿饭而肚子不饥,那就好了,但嘴上说:吃了面,米儿面! 狗尿苔没有再提说过用米换包谷的事,如果小木屋里有人在交易,狗尿苔也有意不去那里热闹。婆的话是对的,小木屋粮食交易的事终于烂包了。 那是一个黎明,天还是麻麻色,鸡就在棚里叽叽咕咕说话,它们在说丁香树左边的那根枝条又和右边的那根枝条相好了,白天刮风的时候拉扯在一起,一个整夜里都没有分开呀。它们的叽叽咕咕使丁香树枝分开了,而且左边枝条上的三片叶子,右边枝条上的一片叶子,都害羞地脱落了。狗尿苔的肚子疼,婆说肚子疼是屎憋得,去拉一泡就好了。狗尿苔在厕所里拉,没有拉出屎却拉出一窝虫,但虫在肛门上吊着就是拉不掉,大声叫婆,棚里的鸡也都乱叫,婆出来用脚踩住虫,说:起,起!狗尿苔往起站,觉得有绳子从肚子里往外抽,回头一看,三条蛔虫扭在一起在地上动弹。婆说:我说你吃那么多的不长肉,饭给虫吃了。狗尿苔吓得说:虫吃我饭哩?婆说:几时去开合的店里给你买一颗宝塔糖。宝塔糖是毒蛔虫的药,但那是糖,土根的小儿子吃过,狗尿苔向人家要过,人家没给他吃。婆现在说要买一颗,就觉得满嘴都是一股甜味,却说:那得多少钱?婆还没来得及说钱数,一阵锣声就咣咣地敲起来。 其实那不是锣声,支书用棒槌敲一个没装煤油的铁皮桶。支书每天早晨披了棉袍子要在村里转那么一圈,他要掌握村里的生产问题,治安问题,以及村窑建设,比如哪儿要栽棵树了,是槐树还是桐树,哪条巷道雨天积水,需要垫垫,谁家的墙皮掉了一片,得尽快地补搪好呀,那不仅难看,把墙上的标语少了三个字怎么行?这个早晨他转到了村边的塄畔上,看着公路往南白雾濛漾,刚点着一锅烟,雾就淡起来,越淡反倒越白亮,像是披了一层纱,那纱开始由南山顶往下揭开,就显出了峰头,崖角,斜坡,洼地,洼地上的树。支书不像霸槽和水皮那么有文化,但他也说了一句:祖国山河可爱啊!就发现了在塄畔下边,离他并不远的,有一群狼。这群狼或许是从下河湾方向过来的,原本经过塄畔下去屹岬岭的,而支书看着这群狼,这群狼也看见了支书,竟站着不走。支书就担心狼是饥饿了,要进村拉猪吃鸡吗,便跑到开合家要了个装煤油的空铁皮桶敲起来,开合一家大小狂喊着村人快来撵狼。 喊声一起,狗尿苔赶紧提了裤子进屋,婆孙俩把门就关好了。呆了一会,婆说她还得出去,要不别人都撵狼了,她不去不好,就拿了个榔头要出门。狗尿苔也要去,婆不让去,她出去把院门便锁上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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