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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狗说:“金狗不是没心狼!”

  小水偏说:“我就不擀!”

  话是这般说,却去舀面调和搓揉,搓揉了四四一十六遍,面“醒”得软软的,筋,却真的没给金狗吃长条子面,一颗一颗包了一罗底饺子,竟也在一颗饺子里包上一枚硬币。说:“出远门不能吃长面,长面拉魂,会走得心不宁哩。吃饺子,囫囵囵的保你出外周全,将来真干出事来也好和人家田家巩家的娃们子一样!”

  金狗喜欢了,却说:“田家巩家……哼,我倒不在眼里搁!你瞧着吧,我要穿就穿皮袄,不穿就光身子!”

  小水说:“金狗叔有志气。你要能吃到那枚硬币,这话便会灵验的!”

  这一顿金狗吃了三碗饺子,但没吃出硬币来,夹了一个饺子让小水尝,没想小水就把硬币吃在嘴里了。

  金狗一走,小水少了个说话的人,韩文举也没个跑小脚路买酒的人,日子寡了许多味。韩文举也就自那阵起,相好了不静岗寺里的和尚。这和尚学问深,熟知佛家经典,亦懂得人情世故,测字算卦,见韩文举有文墨,便教授了《六十四卦金钱课》观星座卜气象。韩文举掌握了此术,却越发与搭渡的妇女说浪话,察颜观色,用六枚“宝通”铜钱推掐善恶凶吉、流年运气,嘻嘻哈哈打发自己的日子。这期间,小水在寂寞里悄悄发育,滚圆了肩膀,白皙了脖颈,胸部臀部显出曲线,人材十分地排场。

  一日,小水提了饭罐到船上来,让伯伯于阴凉里用膳,自个便把船摆进白腊草丛下给老人搓洗衣裳。白腊草已经扬花,飘一种红红的粉,煞是好看,就听见岸头有人喊摆渡,声极尖锐。小水摇船过去,摆渡的是田中正的侄女,艳阳里,妖妖地笑出两排细碎白牙。

  小水欢声大叫:“哎呀,是英英呀!收拾得好俊气!”

  英英说:“真的俊气吗?怎不见路上男人家抢我?!抢去了也好,我是张口货,他得管我一天三顿好吃的,吃了人参想燕窝,还要吃他娘的心,看他肯不肯!”

  小水就笑骂英英太“造孽”,拉着上船,伸手拧她那张薄薄的嘴,然后问:“是去白石寨吗,那里男人多,一见你真会把你吃了!”

  英英说:“吓,你还算是老同学哩,这么不关心人!我这是到镇上商店去上班呀!你不知道吗?”

  小水真的不知道,当下就被激情所奋,说:“你有工作啦?!”

  英英说:“农业社里再呆下去,我真是要疯了呢!虽说在商店工作不算好工作,可好赖是坐到凉房下边了!你日后要扯什么紧俏布,你来找我,别人不行,你来还不走个后门吗?小水,你瞧瞧,我这件上衣怎么样?”

  小水说:“有些艳乍了。”

  英英说:“要艳乍,衣服就是给外人眼睛穿的嘛,要不谁注意呀?你也来一件吧!”说着就脱下上衣来让小水试。

  小水试穿了,一切合适。站在船头往水里一看,却忙脱下来,说:“我可穿不出去,你是工作人了,我是农民呀。”

  两人说着许多亲热话,船到了对岸,英英下来往镇子去了,小水直看着她走上河街小巷,忽然间眼皮低下来,心里觉得空空的慌。默默将船摆过来,伯伯已吃好了饭,上船问道:“英英成工作人了?”

  小水说:“嗯。”

  韩文举说:“这田家,老少都不种庄稼了!”

  小水并没有接伯伯的话,太阳下觉得身子很懒,就坐在船头看远处的河面。河面上升一层蓝雾,像火焰一样,且由近渐渐及远,末了在虚无飘渺之际,水波光影,似乎潮一样向船头泛来,其景灿烂。但每一次泛来,每一次仍留在原处。

  船那边长长的一声叹息,韩文举从舱里又取了酒来喝。突然说:“世事怎么说得清呢,我上学的那阵,田老七和我在一个班里,他学的什么?每一次考试都不及格,先生用板子打他手,都打肿了!说:‘竖子不可教也!’他就跑去耍枪杆打游击,我们还笑人家没个出息……可现在,咱是个船夫,人家门里……”

  小水说:“烦死了,伯伯!这话你不知说过多少次了?!”

  韩文举就噤了口,只是喝酒。末了还叫小水也来喝一口,小水未应,反身坐到船舱后去,再不理伯伯。

  韩文举突然感觉到自己对不住小水了,踽踽地过来,靠小水坐下。说:“小水,你不喝,我也不喝了。伯伯知道我窝囊没能让小水和人家一样。可伯伯有什么办法?伯伯将来为小水寻个好家,日子一定要不比她英英差的!”

  一团白腊蒿花绒悠悠飘落在小水的辫子上,红红的,像朵小云彩。小水动手去捉,花绒却浮起来,手一离开,遂又附落。小水掉下了一颗大而亮的眼泪。小水是忌恨了韩文举伯伯吗?是妒嫉了同学英英吗?小水似乎不是,只觉得心空,有些不自在。现在,倒惹了伯伯伤心。小水就有些可怜伯伯了!她站起来,还笑了笑,说:“伯伯,看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咱这不是很好吗,什么日子还不是人过的?我先回去了,今晚上你不要去谁家喝酒,早早回来,我给咱擀了面条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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