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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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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僧走来一路都有白骨精 广仁堂的门开着,陈大夫在里边坐着,没人来就诊。戴上老花镜了看药书,街面上不时有人吵架,聒得看不成,就对张膏药的儿媳说:你把筛子里的枸杞端出来晾着。张膏药的儿媳来给广仁堂打杂,陈大夫满意这女人的勤快,也满意这女人转身弯腰时的那一种姿态,但女人的一双鞋太旧了,他问:你穿多大号的鞋?张膏药的儿媳没回答他,瞧着那个疯子在撵一只狗。她认得那只狗是镇政府的白毛狗,狗被撵急了转过身咬疯子,疯子没躲得及被狗扑倒,疯子竟然也咬了狗一口。张膏药的儿媳说:今日天阴得实,不会有雨吧。陈大夫说:有雨着好,有雨天地阴阳就交汇了。 大工厂工地的负责人从街头过来,人都叫着唐主任。唐主任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迟早都不穿西服,穿白绸子对襟褂,脸上笑笑的。他走过来总有人碎步跑近去说话,又差不多是些女的,她们央求着工地能给些活计,比如挖一节水渠,砌那些围墙,要不要石方或去刻凿石条,厂区里搞绿化树吗,要栽牡丹、月季和蔷薇吗,要么每天固定去送豆腐、豆芽,就是专送蒜苗和芫荽也行呀。她们说:我心轻,主任,你遗一粒米就够我的了。唐主任一直在摆手,脚步不停。她们仍跟着,一会儿到人家身左,一会儿到人家身右,甚至跑到前面了,倒着走,反复地说。唐主任并不恼,依然微笑,说:我不具体管这些事。她们说:你管哩,你一句话的事。 陈大夫问张膏药的儿媳:他真的是姓唐吗?张膏药的儿媳说:姓唐。陈大夫说:哦,唐僧了么。唐僧走来一路都有白骨精么! 唾痰 张膏药给元黑眼贴了膏药,回来的时候经过广仁堂,果然见儿媳在帮陈大夫收拾晒席上的枸杞,就呸地唾了一口。儿媳瞧见是张膏药,低头就进了药铺,那口痰却唾在了广仁堂门上,还往下吊线儿。陈大夫说:哎哎,你往哪儿唾哩?张膏药说:我愿意往哪儿唾就往哪儿唾!陈大夫说:你唾不成!拉住张膏药让擦痰。张膏药不擦,说:苍蝇还嫌不卫生?!陈大夫说:你擦不擦?张膏药说:不擦!陈大夫说:那我也给你唾!咳嗽一声,唾在张膏药脸上。两人就撕缠在一起。张膏药脚下利索,打陈大夫一拳,往后一退,再踢上一脚,又往后一退,陈大夫跑不快力气却大,往前一扑,抓住了张膏药就顶在广仁堂门板上,像是把张膏药钉在了那里,然后左右摇晃,张膏药的衣服就把痰蹭净了。 带灯在这个中午喝多了酒 陈大夫和张膏药在广仁堂门口撕缠不清,其实带灯是看到了,但带灯没去干预,她喝多了。 控制尚建安的行动中,曹老八的临阵逃脱,使带灯十分恼火。事后在镇街上见了曹老八,曹老八都是骑了自行车赶紧捏闸,翻身下车给带灯笑,带灯就是不理。在镇政府大院里还碰上一次,曹老八还是给带灯笑,带灯说:你几时把工会的印章和那个木牌子拿到我这儿来。曹老八说:主任,主任,你听我说么。跟着带灯。带灯说:我上厕所呀!曹老八说:我比你年龄大也不至于……带灯真去了厕所,曹老八掏出手纸扔进去,说:我找书记去!进了书记办公室。 这一天,书记突然来到综治办,竹子在收拾文件柜,看到那只埙有尘土,拿抹布擦拭,而带灯在读书,书记说:好久没听到吹埙了。竹子说:你们不是不让吹吗?书记说:不吹着好,那声音怪怪的,不利于给大家提劲。过来看带灯读的是元天亮的书,就又说:这就对了,有空多读读他的书。带灯说:书记也读他的书?书记说:是不是觉得我学历不够,就不读书啦?啥书我读上几页,闻都闻出这书的味道正不正的!说罢就哈哈地笑。带灯说:瞧书记今日心情好么,可惜没有什么要报销的条子让批。书记说:今日请你们吃喝去!带灯说:这不是做梦吧,请我们吃喝,是不是嫌我们没请过你?!书记说:你们是没请过,但我得请你们。带灯说:这不敢。书记说:又不给我面子?那好,东岔沟村鉴定的事就不给你们说了。带灯和竹子愣了一下,说:通知让鉴定啦?!书记点了一下头,两个人就抱住在地上双脚蹦,哇哇叫。书记说:你看你看,这哪儿像是个国家干部!我那双胞胎小外孙今年两岁了,我去看他们,让叫爷爷,就是瞪着眼不叫,我一拿出棒棒糖,就都喊爷爷,一个比一个喊得高!竹子就说:书记是好书记,我送你个吻!书记说:来呀来呀!把半个腮帮仰过去。竹子却给了个飞吻。 书记是把带灯和竹子领到镇街上王万年的饭店里,王万年的饭店很小,又在二层楼上,饭店的名字也直接就叫:吃喝。饭店只有三个包间,最好的一间临街,从窗口朝东能看到刘慧芹的杂货铺,朝西能看到广仁堂,广仁堂门口有两个石狮子,每个狮子头上都放着晒药筛子。 其实这顿吃喝是曹老八要请书记的,书记也就把带灯和竹子叫来。饭菜并不丰盛,但有从石门村弄到的溪鳞鲑。溪鳞鲑是鱼中珍品,全樱镇只有石门村后的深峡里有,一般谁也捉不到。发洪水后,冲出来了两条,被村人捉住拿来镇街卖,曹老八见了说:这是国家保护动物你们敢卖?!说他是镇政府的,是工会主席,就把溪鳞鲑收没了。收没了要宴请书记,并求书记给带灯说说他的工会主席的事,书记正好接到县上让去鉴定的通知,就接受了吃请,还把带灯竹子一并叫上。大家心情都好,带灯也就不提让交印章和牌子的事。书记让曹老八给带灯和竹子敬酒,说:别看她俩年轻,却是樱镇最能干的干部。江湖不分辈,老师不论岁,以后工会的工作你勤勤给她们汇报吧。曹老八就给带灯竹子敬酒,说:这溪鳞鲑味好吧,一条百十元哩。带灯说:我不感谢你,我感谢书记,是书记请我们来吃的。曹老八说:谢书记,谢书记! 两条鱼很快吃完了,酒喝了三瓶,差不多是书记一瓶,曹老八一瓶,带灯和竹子合喝一瓶。书记酒量大,喝了没事,带灯三盅下去脸色彤红,说:我没啥感谢书记的,我把我喝醉,让我难受着,来表达我的心意!就把半瓶酒咕嘟咕嘟喝了,喝了眼睛发瓷,头晕得不敢动弹。书记说:喝了酒脸色多好看的。曹老八说:我在樱镇大半辈子了,从来还没见过镇干部有带灯主任和竹子长得这么好的。我以前的观点,对于镇上的女干部,长得丑的要不敢轻视,长得好的要不敢相信,为啥呢,长得丑而能在镇政府工作的那一定有背景,长得好的就又都是花瓶子,没实际本事。但带灯主任和竹子让我长知识啦!说完就笑,书记也笑,叮哩咣噹,两人又一阵碰杯。 这时候街道上有吵闹声,竹子扭头看,是张膏药和陈大夫在撕缠,说:他们还能打架呀?带灯也抬头看到了,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后来,书记就去大工厂工地了,带灯仍腿软得走不动,竹子要背她,她嫌喝多了让人看见影响不好,就干脆在饭馆里说说过几天去东岔沟村的事,担心洪水会不会也冲毁了沟里的路,或者那十三个妇女家谁个又遭了损失还能不能去县城。竹子就说她明天先去一趟看看情况,如果路通,人都没事,她把要鉴定的人接到镇街,然后再和带灯一块去县城。带灯说好,你拿张纸来,我向陈大夫又问了些偏方,你带去给她们。竹子向王万年要了笔纸。带灯说:我手软写不成,我说你记。竹子说:你喝高了还能记清?带灯说:我脑子清白哩。曹老八送走了书记,二返身回来还要陪带灯和竹子,说:让我记。带灯说:这偏方秘不示人,你走吧,走吧。曹老八只得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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