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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送走宋飞

  宋飞在派出所关了五天放出来,大工厂基建处当然就把他开除了。镇长考虑到必须有人押送他回清临县,害怕留在樱镇,让民警或翟干事、吴干事去押送吧,又担心一路上会恶言相语,棍棒相加,激化矛盾,宋飞再可能返回樱镇寻事上访,就让带灯和竹子去。马副镇长叮咛带灯和竹子,宋飞是罪犯,是阶级敌人了,一路上要小心点,身上带把刀子以防不测,也可以把白毛狗带上。带灯说不至于吧,没有带刀子,但把狗带上了。见了宋飞,宋飞又瘦又小,衣衫破烂,浑身是血,就拿了一身救济衣裤让他换了,又给吃方便面,又给喝矿泉水,说:你乖乖给走,别害我们。宋飞说:我不跑,不害你们。走到镇街北沟口,宋飞却说:我想见见王桂花。带灯说:谁是王桂花?宋飞说:工地上做饭的王桂花。竹子说:呀,你还谈恋爱呢?!带灯说:行么,给你把王桂花叫来见见面。就给竹子丢眼色,竹子就去找王桂花。带灯还从路边采了一把野花,说王桂花来了你把花给她,就和宋飞在沟口石头上坐了,问:你咋就偷了雷管,你不知道偷雷管是犯罪吗?宋飞说:知道。带灯说:那你还偷?宋飞说:我偷了就是要给主任栽赃,要让他犯罪。带灯叹了一口气,又问:你是清临县人咋就能到工地基建处?宋飞说:我原来就在大工厂打工,大工厂要来樱镇基建,樱镇离我老家近,我就要求来的,但我没遇上好领导,仓库主任老克我的补贴。竹子回来了,竹子没有带王桂花,说她寻着王桂花了,王桂花压根儿不承认和宋飞相好,王桂花还说他宋飞长得恁寒碜我能看上他?所以才不愿意来见宋飞的。宋飞就哭呀哭呀的,哭完了,站起来往沟里走了。带灯悄声说竹子:你说王桂花不来就是了,说长得寒碜伤他干啥?竹子说:不那样说他回来不是又要找王桂花吗?三个人和白毛狗到了葛家崖底村后,又翻上后边的山梁,山梁那边就是清临县地界了。带灯说:回去吧,回去了再不要来樱镇。宋飞说:我恨樱镇哩,我过后只来看望你俩。带灯说:咹?!宋飞说:你们待我好。带灯说:不好。你要再来,我们也会拘留你的!宋飞还要说什么,往带灯跟前来,白毛狗就扑起来咬,他不敢到跟前来了,眼睛还看着带灯。带灯说:走吧,我再告诉你,走了就一辈子不要再到樱镇来,如果发现来了,那拘留你就不是五天半月的!

  看着宋飞从山路上一步一步走下去,带灯又扔给了他一包方便面和一瓶矿泉水。

  借口永远是失败的原因

  宋飞一走,竹子说:这就是罪犯阶级敌人呀?整个可怜蛋么!带灯说:可怜人却有可恨处。两人口渴起来,但最后一瓶矿泉水扔给了宋飞,竹子倒感慨带灯心太好,带灯说不是心好,咱干综治办的活儿是凭责任也是凭良心么,于是问竹子最近王后生有什么异常处没有,让去朱召财家和王随风家看看,去了没有?竹子说事情太多,又跑南胜村抗旱哩,又写东岔沟村关于鉴定的申请报告哩,还没顾得上这些老上访户。带灯又问那申请报告写好了?竹子说原本五天前就能写好,段老师过生日让我去了一次,还有咱拓石刻事也耽搁下来,只说晚上加班写,不是再碰上抓宋飞吗?带灯就不再问了,吆喝着白毛狗不要乱跑,顺着路端端走。竹子就不好意思了,说:你对我有意见啦?带灯说:你要是啥事有白仁宝营心一半就好了。竹子说:他白仁宝是谋着往上爬哩!带灯说:那你也得学学他的劲么。竹子说:你说他还能爬多高?带灯说:他能爬多高?!那是品种决定了的。竹子说:既然是品种决定了,你还让我学他?带灯说:你说你在镇政府只是个过渡,也没见你去县上寻门路疏通关系,你说你就在镇政府干了,要走仕途,也没见你多接触书记镇长,干完一件事了就写份材料让领导也知道了你都干了什么。你啥都不上心么。竹子说:我想调走没背景没关系能调走吗?走仕途我又是当官的料吗?带灯说:你总有借口。竹子说:是有借口,我承认我以借口解脱自己。带灯说:借口永远是失败的原因。竹子说:那你是成功了还是失败?带灯不说话了,看着竹子。竹子说:我做个带灯第二,不是挺好吗?带灯又气又笑,却板了脸说:你今晚再乏再累,必须把鉴定申请写好,各类材料附全,明日咱交给书记,让书记在县上去疏通。三天里你必须去一趟南胜村,检查抽水机使用情况。再去找找毛林问问王后生的动态,再给两岔沟村打电话问杨二猫是在村里还是看林防火?再是给书记镇长汇报一下你近期的工作,以后每半个月汇报一次。竹子说:你呀,你是硬把筷子要当旗杆用呀?!

  给元天亮的信

  我一天总想啊想,想给自己个出路,实在无奈了,想狠狠地流泪,把心中的惦记推出,还想能坐在夕阳的山头,让心中的爱随燥热慢慢逸走。但是我见到了山坡上肆意大片的刺玫花,竟高兴了,说:你在这儿!我总想在松柏间打柴能邂逅你,然后和你一笑而归。现在也一样看见天上疙疙瘩瘩的花梢云,就是云的底部是瓦黑厚重,顶部是亮丽活泼,心里便激动我是那云,一定要尽心让自己光亮成晴天,可不敢让乌黑占了上风。我要在好的心境下像太阳下的万物一样经营自己对天空的爱情。

  早上陈大夫给了我一缸子辣酱,他说用了十斤鲜椒洗净晾了半天,然后在绞肉机上打糊,用一斤油炸过花椒大茴后再放半斤盐,还有半斤白糖半斤白酒一斤豆酱,搅匀了封起来的,可以放半年吃着不坏。你以前肯定吃过,而现在肯定在省城再多的钱也难以买到。但我不寄给你了。我把辣酱分一瓶放在了山上召鸟,鸟翅上驮着你的灵魂来吃。

  你是懂得鸟的,所以鸟儿给你飞舞云下草上,给你唱歌人前树后,对你相思宿月眠星,对你牵挂微风细雨。你太辛苦了,像个耕者不停地开垦播种,小鸟多想让你坐下来歇歇,在你的脚边和你努努嘴脸,眨眼逗一逗,然后站在你肩上和你说悄悄话。

  给你说个故事吧。一位老和尚有许多虔诚徒弟,一天老和尚说每个人去南山去砍柴,弟子们每每出发,然而距南山不远的河里洪水涛天,根本无法渡河打柴。弟子们沮丧没完成任务,只有一个小和尚从怀里掏给师傅一个苹果,说是河边树上长的。这个故事是说世上有些事是无法完成的,但是回头时努力完成身边能够完成的事。我想说一句:亲爱的,让我也送你一颗挂着露珠的苹果!

  现在我就在小阳沟道里,沟脑处是三个小村,填写贫困人口住房情况调查表还要附上照片,分配下去已经多日了就是交不上来。村干部不和,各自填报自己人,互相挤兑不合作。去年冬就在这里进行矛盾排查,我是吃过亏的,牛在水中老虎不敢贸然是不知水深浅,牛站起来就可怕了,所以我还是尽量藏起自己些。都知道,我盛气不凌人,宽展不铺张,才有了远而亲之近而恭之。我给他们分头做工作,软砍兼施,恩威共使。村长给他老娘过生日,先是不请支书来,我说这不行,必须请。请了支书,支书又不想去,我还说这不行,必须去。支书那天就去了,他在村长肩上拍了两下,说:好,这就好!村长也笑了笑,连声说:吃,吃好!两人一合好,坐下来商量,真正的需要救济的贫困户名单就报上来了。来了这道沟仍知道了年年都有被土钻子蜂蜇死的人,前年一家婆婆被儿媳骂,不想听,提了篮子从后门上坡采柏铃子,柏铃子一斤可以卖五角钱,她采柏铃子让蜇死。五天前一五十多岁妇女捋连翘叶,见一片旺势叶子就钻进去,被蜇后就昏在那里,天黑了家人寻不到,后来寻到了她死硬在连翘叶蔓中,头有斗大。农村真正可怜,但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在农村,因为在农村能活出人性味,像我捂酱豆很有味道但具体每个豆子并不好。

  没有和你说话就觉得天老不爽朗,空气都不流动,好像是鱼儿没有游到好地方似的。说了话了,感觉是像婴儿的睡眠只负责出气就是了,像赶路的山人吃到树上一只甜柿子只去回味就是了。但是今日给你说得乱了,东拉被子西扯毡。我有些后悔给你发信,总是不停发信,却怨恨了食指中指,我说哪个再按发送键就毁掉,却还是用小指发。我终是不舍得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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