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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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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做了个奇怪的梦 樱镇各村寨的选举工作一结束,已经到了年根,镇政府的工作除了防火防盗检查安全隐患和组织秧歌、社火等群众娱乐活动外,就没事了。马副镇长在院子里说:只说这一年过得快,没想到腊月了却度日如年!仁宝仁宝,你不去打些野味?白仁宝说:元家兄弟会去弄的,到时候我让给你拿个黄羊腿。马副镇长说:我要果子狸!侯干事悄悄给带灯说:听出味儿了吧,今年春节咱得给领导拜年哩。带灯说:我谁都不拜! 春节里,带灯真的是没有走动各位领导家,也没有去丈夫的学校;她要求值班,就留在镇政府大院。带灯没有去丈夫的学校,是丈夫在年前辞掉工作去了省城。丈夫爱画画,也正是丈夫能画梅花兰草之类的画,带灯才喜欢上了他,可丈夫在学校教了几年书,一心想着要发财出名当画家,就辞职去省城闯荡。带灯反对过,没起作用,也便不再阻止。一年里,丈夫回来了两次,每次回来他们都争执,总是不欢而散。带灯伤了心,感情也慢慢淡下来。她决定留下来值班,去元黑眼的肉铺里买了肉,去曹九九家那儿弄了些菠菜、蒜苗和萝卜,陈跛子医生又给了二斤豆腐,就在伙房里自己做饭吃。 竹子见带灯留下来一人值班,也不想回县城的家了,说:我陪你。就陪着带灯。陪带灯的还有白毛狗。 第二天,带灯和竹子在镇街上买鞭炮,遇见了提了个大包袱的李存存。李存存是镇东街村的,和带灯熟,问带灯过春节呀咋还在镇上,带灯说她值班。李存存要带灯和竹子去她家吃饭,带灯不去。李存存说:你是镇政府的,巴结不上!可这个你得拿上。从大包袱里取出来的是两条红绸子内裤。带灯说:当街上你给这个?!李存存说:我刚买的,买得多,过年讲究穿这个,穿上了一年都平安哩!带灯见李存存实诚,也图个吉利,就把内裤接收了。 回到镇政府大院,两人穿上内裤在镜子前照,内裤上竟然还绣了朵玫瑰花。两人就咯咯地笑,穿上长裤了,摸摸屁股,还是笑个不止。竹子说:植物把花开在头上,咱却穿在底下。带灯说:其实也对着的。你知道花是植物的啥东西?竹子说:啥东西?带灯说:是生殖器。白毛狗汪地叫了一声,带灯觉得白毛狗能听懂人的话,就闭了嘴,不再说下去。 内裤穿了三天,觉得痒,脱下来洗,谁知道掉颜色呀,把盆子里的水都染红了。带灯说:玫瑰就这样谢啦?! 但就在这个晚上,带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元天亮。 元天亮那年回樱镇,带灯才到镇政府,元天亮被人拥簇着,她没资格能到跟前去,只是远远地看过。带灯想,我父母去世了五年,总希望能在梦中见到他们,却一次也没梦见过,竟然就梦到了元天亮,是樱镇人嘴上常提说元天亮,听多了受到影响,还是这些天太多地读了元天亮的书,心生崇拜所致?带灯觉得非常奇怪。 学会了吃纸烟 更奇怪的是梦见了一回元天亮,元天亮竟然三番五次地就来到梦里。带灯有些恍惚。有时在镇政府会议室开会,听着听着想到梦里的事,会都散了,她还坐着发瓷。有时和竹子在镇街上吃米皮子,竹子去把米皮子端了来。见带灯又坐在那里发瓷,竹子说:你咋啦?带灯赶紧搓搓脸,说:哦,没啥呀,白毛狗没跟咱们来吗? 带灯开始了吃纸烟。 樱镇上许多女人都会吃纸烟,这并不稀罕,但带灯一学会了吃纸烟,就吃得勤,吃上了瘾。 她告诉竹子,她已经体会到了人的神是常常就离开了身子外出的,吃纸烟才能把神收回来。竹子便常看到带灯能连吃两支纸烟,然后静静地坐了,还闭上眼。 燃烧的雨 初春里还有些冷,能看见嘴里鼻子里的出气,但天上一有了粉红色的云了,就要下雨。雨不是直着下,而且也下不到地上,好像在半空里就燃烧了,只落着一层粉末,脸上脖子上能感觉到湿湿的,衣服却淋不透。 这时候带灯爱到镇街北坡上去挖野小蒜。冬天一过,野小蒜是出来最早的菜,尤其炒了调饭,味道特别尖,打老远都能闻到香气。带灯在山坡上挖野小蒜,似乎不是她在寻着野小蒜,而是野小蒜争先恐后地全到她的身边来,很快就挖到了一大把。有人在坡沟里唱秦腔,扭头看了,是元家老五赶了一头猪走过。元老五隔三岔五要到北边山寨里去买猪,买了猪就吆回来。他吆猪是一手提了猪的尾巴,一手拿着树条子打猪的耳朵,猪不知道这是吆着去肉铺子杀它,而快乐地迈着碎步往前跑。带灯就在那里发笑。刚笑着,一层云从山道上像水一样地往过流,镇长竟然就走上来,喜欢地说:啊你咋在这,给我笑哩? 因为是同学,也因为年龄比自己还小,在镇政府大院里带灯是和镇长啥话都说的,她看着镇长满头大汗,脚上的皮鞋破旧得鞋头都翘了起来,也真给镇长笑了,说:是笑你哩,笑你又到碾子沟村看那个小寡妇了?镇长说:又听谁在嚼我舌根?带灯说:老实说,有没有那事?镇长说:在你眼里,我口就那么粗呀?! 带灯弯下腰再挖一棵野小蒜,说:你也换换你的鞋。又挖了一棵野小蒜。镇长不好意思地用草擦着鞋上的泥。樱镇上的女人弯下腰了屁股都是三角形,而带灯的屁股却是圆的。镇长禁不住手去摸了一下,声音就抖抖的,说了一句:带灯。带灯怔住,立即站直了身,她没有回头看镇长,说:我是你姐!镇长说:啊姐,我,我想抱抱你……的衣服。带灯靠住了一棵树上,树上一队蚂蚁整齐地往上爬。她说:今日咋就有这想法啦?镇长说:我其实一直有这想法。带灯说:瞧你那泥手,去洗洗。坡洼里有一眼泉,泉边落满了灰色的蝶,镇长一走近去,灰蝶就乱了。镇长洗手,水有些凉。带灯说:洗洗脸。 洗脸的时候,镇长打了个冷颤。带灯就站在身后,说:你肯认我这个姐,姐给你说一句话,你如果年纪大了,仕途上没指望了,你想怎么胡来都行。你还年轻,好不容易是镇长了,若政治上还想进步,那你就管好你! 镇长在泉里洗了好久,甚至连头都洗了,起来嘿嘿地给带灯笑,然后看天上雨,说:雨咋是这样的雨? 两人从山坡往下走,镇长走在前边,跺着脚让枯草中的蚂蚱飞溅,并让露珠全湿在自己的裤管上了,然后才叫带灯再走。他告诉着带灯本来这几天镇政府要安排今年烟叶生产工作的,县上又来了文件,取消退耕还林补贴,再次实行坡地改修梯田,他就是到北边几个村寨查看那里的坡地去的。带灯觉得疑惑,八年前要求退耕还林,一亩地补贴一百元钱,各村寨都有指标,一些村干部常到镇上领树苗卖掉了钱自己花,才使樱镇有了许多这方面的上访,好不艰难地正规些了,却怎么政策又变了?带灯说:变来变去的,这不神经啊?!镇长说:改革么,就和睡觉一样,翻过来侧过去就是寻着怎么个能睡得妥。带灯说:那就把咱在基层的累死!镇长说:好的是每亩又要补一百七八十元。带灯说:镇政府又想套取些国家资金啦?镇长说:你这姐!有些事是能做不能说,有些事是能说不能做的么。 到了坡下石桥后村,满空里雨全在燃烧了,燃烧得白茫茫一片,一户人家的篱笆后,突然有鹅就跑出来,极快地啄了他们的裤管,赶紧走,鹅还穷追不舍,嘎嘎地叫。乔虎就站在门口。带灯说:乔虎乔虎,喊住你的鹅!乔虎说:那是在欢迎哩,不啄你皮肉的。带灯说:它把我裤子啄脏了!乔虎是换布的小妹夫,大脑袋却留着短寸发。他一定要他们进屋去喝酒。镇长说:那喝几盅?乔虎就朝着屋里给媳妇喊:有野小蒜哩,炒盘鸡蛋啊!带灯却不喝酒,她放下了野小蒜,独自回镇街去。 不知怎么,带灯萌生了要在手机上给元天亮发一条短信的想法。带灯很早就从镇长那儿知道了元天亮的手机号,但一直没敢打过电话,也没发过信息。现在一萌生了要发短信的想法,瞬时满心里都疯长了草,糊糊涂涂里发了短信,她一下子面红耳赤,胸口怦怦地跳,跑回镇政府大院,还在大院里又转了一圈。然后进房间坐了,吃起纸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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