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贾平凹 > 白夜 | 上页 下页
九三


  回家的路上,丁琳说:“刘先生给你算了什么?瞧你刚才的逞能劲,像变了个人似的!”虞白说:“说你脚小,你就扶了墙走。是我逞能还是你轻狂?!我让刘先生把清朴和邹云的事预测了一下,刘先生说,事情是有些不好,现在关键要让邹云回来。他教我一个法子,是把邹云穿过的鞋不要洗,里边写上她的名姓和生辰年月,再装上一个秤锤包好,五天里她就要回来的。如果五天里仍不回来,就要人去找她,找她的人若顺顺当当出门,这婚事就能成的。”丁琳说:“这就好,清朴去拍电报,邹云不能不心动的,再用这法儿,真说不定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虞白说:“但愿如此。”丁琳说:“你不是说不管了吗?”虞白说:“我能不管?我心能掏出来,你就会看见全都急成豆腐渣了!——咱是不是进去转一转?”丁琳抬头看了,原来已到了莲湖公园的门口。丁琳说:“只要你心情好了,你说到哪儿就到哪儿。怪不得陆老给我画了个狗,我这是走狗的命嘛!”

  这是一家极小的公园,公园里只有各类假山和一个小湖,湖里长满莲荷。因为说说笑笑从刘家出来,一时倒没注意到天雨早已住了,直到进了公园,虞白瞧见湖面上平平静静一片,却依在一棵树下了,说:“雨曾经热烈过,现在寂然了。”丁琳说:“好不容易高兴了,伤的什么感!”拉了虞自在假山丛里转游了。到处都是湿淋淋的,地上又满是嫩绿绿的草,从九曲石桥上往湖心岛上,两人就坐在那亭子里。湖面周围的垂柳,枝叶下垂,距离远了看去如女背立,湖面上的莲荷已经没有花了,叶子也半黄半绿,破烂如冰雹下的伞,只有那静浮着的浮萍和水葫芦绿得深深浅浅。虞白似乎又兴奋了,说她真想跳到那浮萍上伸个懒腰,美美地睡一觉,后来又说想喝酒,又想作布堆画。丁琳说:“神经质!你真可以做艺术家的。”虞白说:“我才不当艺术家,现在的艺术家我见过些,艺术没创造出个什么,人却艺术化了,张口闭口就是艺术,好像活着就是艺术,忘了他还是人。人是分为诗人和非诗人的,但不管是诗人还是非诗人,我要做我的人和过我的生活哩!”丁琳说:“哟哟,你还要实在的人和生活?我也真盼你能这样!现在心绪好了吧?那我给你说,我这么久没来,不是我不想来,是我不敢来,我真怕来了对你没话说。你知道夜郎的事吗?”虞白说:“我知道你会说到他的,就一直等着。你说吧,他怎么啦?”丁琳说:“你当然知道的,我见过你送他的对联了??夜郎他瞒着我,你也不给我吭一声。”虞白说:“哦,你是说夜郎结婚的事吗?”丁琳说:“你很冷静?”虞白说:“朋友结婚是大好事么,他能结婚,他一定感到对方合适,能有幸福,咱做朋友的不但应当冷静,还应为他高兴的。”丁琳说:“啊??虞白,这我很放心了。这么说起来,夜郎真不够了意思,他竞不给咱个口信!那日我去找他,在门口见了你送的对联,才知道他结婚了,他只是问你,问你的情况。”虞白说:“他这会儿还能有空问我?上次我说肯定是那个小姑娘了,你还不相信,怎么着,三十多岁的女人没人时还轻狂的,一见到小姑娘,咱就知道是该安分了。”丁琳说:“上次我倒没大注意那女的,这次去才看清,穿的也不好,上衣是件混纺毛衣,鞋也不是真皮的,那头发也没吹,曲里拐弯的不顺通。”虞白说:“听说她是个模特?”丁琳说:“在蓝梦时装表演团。原先西京城只有一个时装表演团,那还正正经经,现在十几家,哪里是表演时装,露得越多越好,只图挣钱的,去看时装表演的又有几个看了时装?全看了人哩。夜郎怎么就偏偏看中了她?!”虞白脸又阴下来,双眼盯着绿得发锈的湖面,喃喃地说:“怎么不起风哩!”丁琳说:“起风又让下雨呀?!”虞白说:“不起风水不流动,水里的鱼没氧,要死的。”话未落,嗖的一声,果然扫过一股风,接着湖边的柳枝就摇起来,浮萍看着未动,愣一愣神,一片绿却已离开亭前有一米了。丁琳说:“他夜郎会后悔的,绝对会后悔。男人是不是都爱小的、漂亮的?我去见他,他手上缠着纱带,说是一个指头没有了,保姆悄悄说是为了那颜铭和人打架了。刚刚结婚就少了指头,以后还不知要出什么事?!”风把浮萍吹远了,满湖里荷叶翻白,发着嘶啦啦的碎响。虞白说:“咱回吧。”说完就走。

  回到家里,库老太太说清朴来过,坐了一会便走了。丁琳说:“他真猴急了!”虞白就让丁琳回去时一定顺路到饺子宴酒楼一趟,告诉刘逸山的预测,并寻一个秤锤拿过来。丁琳又说了许多开心的话,还和楚楚玩了一阵,直到虞白气色稍好了些方走。丁琳一走,虞白却觉得孤单,没个说话的地方,也没心思去作画,一会儿在书架上抽一本书看,看半页又放进去,再翻别的书,末了看着书架上自己写的那对联“有茶清待客,无事乱翻书”,自己笑起自己来。后来坐下来记日记,原本要记记莲湖的景色的,却写成一首诗:

  秋蝉声声软,绿荷片片残,人近中年里,无红惹蝶恋,静坐湖岸上,默数青蛙唤,忽觉身上冷,返屋添衣衫。

  写完,就嘿嘿地笑,走到大院车棚那儿的电话室里,直拨通了祝一鹤家的电话,大声地说:“我要夜郎,我要夜郎!”

  夜郎这一日正好在家。上午,他和南丁山、康炳、文秀、江珂将修改了数遍的检举宫长兴的材料交送了信访局长,五个人十分兴奋,买了三斤熟狗肉来家吃酒,又议起再次去北边数县扶贫义演的事,电话铃就响了。颜铭去接的电话,里边叫嚷着要夜郎。颜铭一手捂了耳机听筒,说:“夜郎,要你哩!”夜郎说:“正忙着的,就说不在!”康炳说:“是男的还是女的?”颜铭说:“是个女的,声脆脆的。”南丁山说:“差点把好事误了!”康炳说:“什么误了,是事情瞎了,犯到颜铭手里了!”大家一片哄笑。夜郎就接了电话,听出是虞白。夜郎说:“啊,是你呀,你还好吗?”虞白说:“不好,没你好!给你祝贺了!

  蜜月度得怎么样?做了新郎感觉如何?”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