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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夜郎说:“好好的呀!”丁琳说:“有知音了这埙怎么个没破?”虞白偏说:“丁琳,你总是有发表欲,你为何不配了词,将这首曲子拿去报纸上发了?说不准还能获个什么奖!”说完都笑。宽哥说:“虞白,你不能碍着面子只说夜郎的好话,这曲子没个清正气,有什么好?年轻轻的意志消沉,你越这么吹越觉得活得没劲!大家是来乐的,你这一吹,气氛都冷下来,怪不得有人向你打枪,我听着身上也起鸡皮疙瘩!”丁琳就问打枪是怎么回事,夜郎说了过去的事,丁琳说:“那子弹还算长眼,要不我和虞白今生也认不得一个夜郎的。”夜郎说:“我那次要死了,我也会做个再生人来西京的。”虞白心里沉了沉,却说:“以后可不敢做再生人了,你才拿了我的琴,你要做再生人是想也焚琴吗?”丁琳附了耳说:“那再生人可要来开你家的门了!”虞白忙羞得埋了脸。夜郎说:“你们说什么来着?”两人都不理他,只是哧哧笑。宽哥就吹起了口琴,一边吹一边身子退后去,脊背在墙垛上蹭着。夜郎知道他的牛皮癣又犯痒了,待一曲落下,说句“我解个手去”,朝远处黑影里去。宽哥也说“我也去”,跟了过来。一到已看不见了虞白和丁琳身影的地方,宽哥说:

  “陕给我挠挠。”夜郎说:“我知道你犯痒了,故意引你过来的。”就让宽哥趴在跺口,剥了上衣,用树棍儿在背上刮。那边远处的白茫茫月色里,传来虞白和丁琳的唱声。夜郎悄声问:“你觉得人家怎么样?”宽哥说:“是正经人。”夜郎说:“岂是正经人,你瞧人家的气质;西京城里少见吧?”宽哥说:“你三脚野猫的,倒能结识人家也是造化。跟这样的人交往,我倒放心哩!”

  两人走过来,虞白就不唱了,宽哥说:“唱么,多中听的。”四个人就一起唱,唱着唱着,宽哥又来了兴头吹口琴,夜郎却坐在地上不动了。虞白说:“你比宽哥小得多,倒没他活跃。”夜郎说:“你瞧他这阵活跃,平日在街上倒严肃了,动不动就是个警察脸。”宽哥听了,扑哧一下,口琴吹走了气,说:“今日夜郎说你们要来,我说太好了,再忙也要见见,以前总说去看看的,就是忙得走不脱。本来我要把你们请到家去吃吃酒呀的,近日家里不方便,只好免了来这里。”夜郎说:“是嫂子又吵了?”宽哥说:“家丑不外扬,但大家都觉得还对劲,以后又都是朋友,也不瞒你们,老婆又和我吵架了。”夜郎说:

  “是不是房子的事?”宽哥说:“可不正是。房子原来是有把握的,现在却没分到。”夜郎就火了:“这明显的是在打击报复你了嘛,你没有去找领导?!”宽哥说:“甭说这些了。我再吹一段——”就又吹起来。虞白和丁琳不明底细,小声问夜郎是怎么回事,夜郎简略说了,虞白和丁琳就闷不做声,抬头看宽哥还在那里欢乐地吹口琴,要说什么,到底什么也没说出。这一切,宽哥是用眼瞧见了,吹完一段,笑了说:“都是小事,让夜郎一说七大八大的。哎,虞白,你那表弟办饭店的事我没有出上力,你给他解释解释??听夜郎说现在一切办好了,快开张了吗?”虞白说:“你不说我倒忘了,那次你跑了路,没功劳也有苦劳,我替清朴多谢你了!”夜郎说:“宽哥一生都是有苦劳没有功劳。”宽哥说:“开张时叫叫我呀!”虞白说:“哪能不让你去捧捧扬?!现在正整修门面,清朴高薪请了个厨师,要创个饺子宴出来,你以后有什么客人了,只管领去。”宽哥说:“我倒没什么客人,吃瞎吃好我还有个家,只是夜郎没家没口,把他喂饱就是了。”夜郎说:“这不用宽哥说话,他吴清朴不给我吃,我还要讨着吃的。夜郎现在是和尚化缘,谁给啥吃啥!”

  说过一番话,四人又吹唱了多时,夜露就下来了。虞白怕古琴受潮,把琴抱在怀里,宽哥说:“时候不早了,该送二位回去了。”大家才收了场。自然是夜郎叫了出租车,先一块去送了虞白,后送了丁琳,下夜三点左右,才抱了琴回到保吉巷。

  二十五日,北门里丁字路口,凌晨五点清洁工发现了一只大蜥蜴。大蜥蜴有柱子粗细,一抱多长,先是在马路边的水泥沿上一动不动,打扫卫生的是两个中年妇女,远处的街灯朦朦胧胧,行人又没有,持了大扫帚刷啦刷啦扫,还以为是那些盲流人夜里睡在马路边,就说:“哎,哎,起床啦!”那人并不理会,便用扫帚去拍打,叫道:“尘土迷了眼睛你别寻我的碴儿啊!”蜥蜴就动了,从一个女人的身边爬过了街面,钻到一家单位门前的小花园里去。这女人当下昏倒而死。蜥蜴后来被人围了花园捉住,当晚在电视上与市民见面。刘逸山说了这是天下将要大旱的征兆。很快,这种说法流布全城。对于大旱,城里人并不觉得可怕——吃的自来水,热了有空调,路面始终干净——只是大旱庄稼枯死,粮油必然涨价,菜蔬必然涨价,而粮油菜蔬的价已经涨得快要使人难以承受了。可怕的是这个城整体形状如船,城址在于古昔从秦岭上下来的一条河道上,这条河未走到海里就死了,大旱使这个城里的人有一种遗传性的恐惧,所以,人们都在关注着钟楼彩绘工程的进度;每日都有人来看那些浙江来的工匠做工,企盼着这象征船桅的钟楼很快地金碧辉煌。但不久,就又传来消息,是西京郊县的玉田,农民在河上发现了一个盆子般大肉球状动物,这动物谁也没见过,谁也说不清是什么,头一晚上,电视上做了报道,生物研究所的人第二天就赶去考察,那肉球状的怪物却已被当地农民杀了,并且剁成碎末在锅里熬汤,一村人都来喝,说是灾象,吃喝了方能免灾消难。电视上又做了一回报道,指责了农民的愚昧和迷信,但玉田县里却迅速地有了明年是灾难年,人要死三分之二的谣传,到处都在出售以黄丝线编成的裤带作为禳治物。这黄裤带成了最珍贵的礼品,老太太给外孙送的,女婿给丈人送的,亲戚相赠,情人相赠;原本谁也不买的粗黄丝线、棉线、麻线,一下子成了抢手货。农村的老老少少腰里系了,县城的机关干部也是在皮带上再系一条黄带子。开始有人就在西京城南区出售,虞白原在的机电公司一天之内许多人都系上了,公司宣传部长是在洗澡的时候,突然发现存衣室里挂了那么多黄裤带,引起警觉,汇报给了厂党委书记,党委书记就汇报了西京市委,市委也得知了玉田的情况,便组织了人力在市场上收缴出售的黄裤带,总算煞住了这股歪风邪气。不巧的是,西京城里却发生了一场罕见的火灾,闹得人心都惶惶起来,使得戏班又红火了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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