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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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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鬃大马左右的四个兵卒同时努力,那缚在身上的四条大绳即被扯紧,纵然马能被他双腿暗中加劲倏乎脱奔,绳索亦会扯石夯一样拉他下来。立时白朗像一截木桩被四方的力量固定在马上.一丝也不能动了。 队伍继续前行,僵着身子高坐在马背之上的白朗被夹在队伍的中间.他们经过了赛虎岭最高的一段山梁道上。队形就衬印在火红的天幕上形成巨大的剪影:使得散居于沟岔的山民,远处以石以木所修造的寨堡上远眺的土匪,都产生了这支队伍统帅并不是黑老七而是狼牙山寨主的感觉。最后。这种感觉连白朗自己也有了。多少年里,在百里方圆的山地上。他和他的一帮大小兄弟踏遍了每一条沟岔里的每一块石头,杀恶人,劫豪舍.突然地敲开某一家财东的双环大门,便将雪光锃亮的钢刀扎在桌面上.看着那主人从夹墙里地窖里搬出铜银细软,尤其是摘下了主人的茜红色的包巾,剥下姨太们绣花小鞋,出得门来连同那一半的银铜沿村街天女散花般地向穷人撒去,那是多么地痛快的事体!而又在某一个风高云低的黎明。大块地吃了肉.大碗地吃了酒,领人层层喝开寨栅,踅出围墙,下山岗,突袭到官府驻扎的众小校营房布幔,见人杀头,遇马砍腿,让污血扑扑地溅满一身,而刀挑了用铁丝串起的二十个三十个耳朵在山坡上论功行赏,那场景是多么辉煌奇艳!可是,那时候竟 疏忽了观赏这壮丽的赛虎岭的风光,甚至连这么想过也不曾有。现在于马背上看万山起伏,深若大海,赤日的腐蚀之下,红如炉铁,那沟沟岔岔滴流的溪水又如血道,白朗的脑子里就要浮现起魏家坪姚大掌柜脖子上的红蚯蚓了。是的,那也是这么一个晌午.家存万贯的姚大掌柜正纳一房小妾,一顶花轿才抬进门.他便领着人马踏进去,瞧见了花轿里坐着的是一位何等娇艳的少女.而姚大掌柜却是满口没齿的枯丑老头,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原因,他白朗冲上去先一巴掌扇了老朽在地,再提起来逼要起财物,看见了吓得惊叫一声就昏过去的少女竞产生了无尽的同情.说:“把他抬到后房吧!”奸诈的姚大掌柜一面捣米鸡似地伏地磕头,一面却暗示了家人偷溜出去通告镇上的防守官兵,财物还未到手,村口的众兄弟就与官兵血刃起来。他那时怒从胆生,令把姚家十二口男女杀得一个不留,再拿刀慢慢割姚大掌柜的脖子,那血就红蚯蚓一般往下流了。那景象好是刺激,以致多少年里在睡梦中看见,醒来也激动得浑身战抖。也就在杀了姚家,开仓放粮,洋洋得意欲回山寨,刘松林,他结拜的兄弟,狼牙山的二寨主,却从后房提出来了那被纳的小妾,说:“大哥,这个就归你了!”他白朗又看了一眼少女,少女实在美不可言,但他把手挥了:“她从哪儿来,让她回到哪儿去。”刘松林叫道:“那你把她放到后房干什么?知道了。大哥是和尚,不要女人,兄弟就拾掇了!”他训道:“我说过了,让回去就回去!”三寨主陆星火跳过来大叫:“这么个好东西咱不要也不能让别人享受了去,我一刀劈了也痛快!”一把便撕开了少女的上衣,将半身雪白如凝的肤肌暴露出来,刀尖已要划开她的腹乳了。白朗是一茶壶击过去,打落了陆星火的刀,说道:“咱虽是土匪,杀人也不能乱杀,她是姚家抢来的妾,可现在还不算姚家的人!”竞一手牵了陆星火就往外走。可是,就为了这一场事,刘松林和陆星火埋怨了他数年,甚至讥笑了他是和尚出身不娶女人,又面如美妇,对女人就下不了手了!可是,又有谁能想到在多少年后,又是为了女人的事坏了他们兄弟的大业,将一个好端端的威武不可一世的狼牙山毁掉呢! 由艳阳之下的赛虎岭的风光使思想浸沉于那一个少女而悲伤起来了的白朗,在摇摆了一下头颅,欲要把挂在眉上的汗珠同烦恼一起甩掉,却也为结拜兄弟的讥笑不以为然了。白朗是和尚出身,这他并不忌讳,且一直光洁着头颅,但要说面如美妇,对女人就下不了手吗?他想起了七岁的孤儿在安福寺里作一个小小的和尚,是经历了十年青灯黄卷的寂静,一心要于佛门修成正果.而在他发现了住持造了佛像前的暗坑翻板跌翻了前来烧香供佛的年轻女子藏于地洞行淫的事后,在一个晚课诵经之后住持将一根恶肉企图放在他的体内,他怎样地吼叫着跑出寺院告发了罪恶,又怎样在怒不可遏的村民捣毁了寺院之时,又是他亲自钻入地洞,扼死了那些匿藏得太久,已不能露面的女子.再将住持活埋于地上只露出个头来,驾了马拉的铁耙耙碎了淫贼的脑袋,而使安福寺从此人称耙头寺的。那时节,他白朗才是十八岁!做和尚他是正经和尚,即使后来县署的知县与住持有私交,为了替住持报复,以他不能扼死那些无辜女子为罪而要捕杀他,他一气上山落草,落了草也正是从此开始了他的一生惊天动地的事业啊!可你刘松林,可你陆星火,却又是干了些什么呢?!白朗一怒气把眼睛闭上了。 正午的太阳现在已是滚到了头顶之上,它似乎缩短了与这支队伍的距离,人的影子,马的影子,由大而小乃至全然没有,鼓乐的吹打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又一次停息了。马背上的白朗感觉到.不停地有人将包袱什么的勾挂于鞍辔下的蹬坠上,企图让马代驮。马却在不停地甩动着长尾,包袱什么的就脱落下去,而立即被只只杂乱的脚踢到了路旁,开始有了低声的叫骂。可怜的押解着白朗的兵卒,原本是各人的背上都带着抢劫来的包袱.或是一件拈绸袍袄,或是一双可以供其在家的老母穿的粽形小鞋.或是项链,巾帻,铜盆,火纸,茶壶,在吵闹叫骂中把被踢掉的东西又拣回来,拣回来了又负担过重,终于力不可支.自骂起自己“好贱”,再骂一声“破玩意儿”,遂又抛去。一时间人人都相互感染,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件一件都扔去,只将那些银钱袋子系在湿淋淋的裤腰带上,发出叮叮当当的繁响了。一把白铜的尖嘴细腰的酒壶还挂在一个小卒的背带上,有人就不允许他留着,催他扔掉,小卒不忍,但无法抗拒,摔在地上却用脚狠踩,说:“我不能拿,谁也不能拿的!”一脚再踢飞到草丛中去了。白朗在喀啷啷的踢声中把眼睁开,看见了那一只踩扁了的酒壶,认得了这是他在盐池喝酒时用过的那只,见壶思酒,好杯的白朗五脏六腑就翻腾起来了,几乎同时间也闻到了酒香。是酒香,一点不错的!白朗巡睨着马之前后的兵卒,兵卒并没有喝酒的,却皆在拿一种渴馋馋的目光望着前边滑杆里的黑老七而腭下陷下坑儿来丁。黑老七是在喝酒了,他已脱了上衣,一胸的黑毛,仰头将一只葫芦里的酒往口里倒。但是,一看见黑老七的嘴的四周的短胡上沾满了酒里的红汁,白朗的脸第一回惨白了!在盐池的池神日神风神的三神殿里,正是他下令众兄弟一醉方休,才使反目为仇了的黑老七偷袭得逞,当他醉得玉山倾倒,一个小兄弟踉踉跄跄跑来报告黑老七的人马围了大殿杀了许多兄弟,他白朗还在说:你也喝醉了吧?!可黑老七就进了屋,几条绳索捆翻了他。待他清醒过来,黑老七正拿着一颗艳红红的人心刀划了往酒葫芦中滴,那个小兄弟开了 膛倒在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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