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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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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寅揪揪鼻子,才发现屋里坐了好几个男人。有两个比较面生,挂着领带或抹了头油。另外两个是县剧团的演员,以前在舞台上出现过,但眼下作派已变,像是刚从电视里蹦出来的,胃痛和尿胀还没有完全解除,长发披肩,脸色苍白,挂着什么项链,眼光直勾勾。他们倒还随和,给老寅让坐,给他敬上啤酒。芹菜夺过他的啤酒,换上白酒,一副很知情和很贴心的样子。正是靠着这一杯酒,老寅才听清了其他人说的话。他们吹捧芹姐的嗓子,说到底是牌子亮,打遍这么多歌舞厅无敌手。他们赞成芹姐向通俗唱法靠,民歌毕竟同港台劲歌是没法比的。他们还建议芹姐以后用燕窝煲粥,唱歌这种脑力劳动,可不比农民种田,不能没有营养滋补。他们还说到花桥镇的女子可笑,不知道皮肤黑的就不该穿浅色衣,罗圈腿就不能穿牛仔裤,酒窝深的人笑起来该把嘴巴抿一点……这些都不懂就抛开了媚眼哈哈哈哈。 他们推着桌上的麻将,清点各自手中增减着的钞票。芹菜穿插其间,不时戳一下这个脑袋,或是把小手不经意搭在一个肩头。有时还眉心扭结地发点小脾气——她知道自己严厉的样子也好看。“老娘拍死他!”她不知在什么话题上了火,发出一道娇声的威胁。 看得出,她不让老寅受到冷落,一声声“毛老师”叫得大方,还挤到他身边的柜橱里取什么东西,用低低的声音来点耳语。一次耳语,是说柳老师离两次了,侯选老婆已经到任,绝对最新消息吧?另一次耳语,是提醒老寅扣好自己裤子的前裆,虽然让老寅有点狼狈,但狼狈里有了感情定位的提升,有了不一般的小默契和小秘密,还有了记忆涌现——芹姑娘以前就这样提醒过。 老寅差一点兴奋了,又喝了一杯酒,但发现自己还是鸡群里的一只鸭,只宜端坐在墙角,嗖嗖地吸烟,说不上什么话。他伸了个大懒腰,装装样子去看壁上的画和照片,但觉得这个动作并不合适,也不顶用,搞不出什么下文。他把一个花瓶研究了好一阵,还是搞不出什么下文。 他等待主人提起正事。听她说起当年非毛老师的歌不唱,以为她会说到剧本了,但她嘴一撇,说起了豆腐配鱼头。听她说到剧团改革,以为这次大概要进入正题了,但她舌头一跳,又开始说家具。老寅已经干咳了几声,最后只得怯怯地开口: “大妹子,我来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的东西。” “是你那个音叉吧?” “不是。” 女主人拍拍自己的脑袋,说该死该死,猪脑子不管用了。 经老寅提示,她才呵呀呀,说是有个剧本,叫《天大地大》吧?是叫《天大地大》吗?不是叫《天地之间》吧?不是《天上地下》吧?她说事情是这样,本子好是好,一直没有钱排演,在好些人那里转了一圈,后来被省歌剧院的一个魏老师拿去看看,一直没有回音,看来不会有什么好消息。最近,听说魏老师还出了国…… 老寅的脸色转暗。 “魏老师真的出国了,好像是去了新西兰,不对,是新西兰还是加拿大?反正是个欧洲国家……”她问身旁的人,“加拿大是在欧洲吧?” 老寅的地理知识也少,不知道这一问为何引起笑声。“不要紧,不要紧,只要东西还在,再远也找得到的。到加拿大有好远?顶多也就是印度那样远吧?唐僧去得,我也去得。” 他不知道为什么旁人又笑。听人说他根本不可能去加拿大,听人说姓魏的可以去但他姓毛的铁定去不成,根本不是什么走水路还是走旱路的问题,不是什么走南边还是走北边的问题,更不是什么盘缠不盘缠的问题,他这才有了眼里的惊慌:“那……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毛老师,这事只怪我,怪我前一段昏了头。” “他总要回来吧?他死在外边么?他过端午过中秋也不回来?亲朋戚友摆喜酒摆吊酒,他也不回来?” “他已经入了外国籍啦。” “入了月亮籍,入了太阳籍,他拿了人家的东西也是要还的吧?明明是一捆结结实实的东西,既不是一个嗝,也不是一个屁。” 毛老师,那个本子就真的很重要?” “怎么不重要?我孵出来的蛋,这么大一个。”他比划出脸盆的大小。 “要不,我赔你钱?” “不,不要钱。” “说句大实话,你没必要去找了,其实,找回来也没个屁用……”女主人觉得不宜说得太直,换上另一种说法:“你不必客气,我现在有钱了。就算我买下你的行不行?你卖到哪里不也是卖?” “对!毛老师的东西不是嗝也不是屁,要她赔钱!要她买!她在歌厅里赚海了钱的!”有人在恶作剧地起哄。 看到老寅没有吱声,或者不等老寅吱声,其他几位也摆出为农民音乐家打抱不平的架式,想出了高高估价的各种理由,汇演和巡演,唱片和磁带,还有编入教材畅销世界的可能性,一条条搬上阵,使卖价数字不断增大,大到了不认真的程度。 “好哇好哇,你们拿芹姐调口味。”芹菜笑着一拍桌,“十万就十万,还要怎么样?老姐今天认栽!毛老师就是把我杀了,动手拆这房子,逼我当丫环,我都认!” “当什么丫环,当妾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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