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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厘头


  欧洲现代主义文化以颠覆逻辑为己任,一手造成了理性的碎片化,一旦从学院波及市井,便结下了香港"无厘头"这枚大果子。

  无厘头是粤语的"没来由",最开始指香港的一些搞笑闹剧,后泛指一切玩世不恭的商业化娱乐,是新一款的通俗现代主义。周星星(星迷们对演员周星驰的昵称),以其《逃学威龙》、《审死官》、《唐伯虎点秋香》、《西游记》等等成了无厘头影视的代表,一再高居年度票房榜首。及时行乐,肆意狂欢,胡涂乱抹,张冠李戴,随心所欲,乱力怪神,看了就笑,笑了就忘,基本上都是无深度和无中心的视听快餐。这样的作品力图让大脑处于休息状态,无意解读现实也无意解读历史,从不接通思想也不能潜入情感。你可以一边吃喝一边看,一边聊天打牌一边看,上完厕所再看一段,睡过觉来再瞅一节,从任何地方进入,从任何地方退出,看得丢三拉四七零八落全无问题——既是无由头,何须看得有条有理和有根有据?

  在这里,神圣和庸俗都是搞笑,痛苦和欢乐都是搞笑,成功和失败都是搞笑,深刻和肤浅都是搞笑……所有的感受就是一种感受,都是没正经的感受,语言设定的精神价值等级荡然无存。何况到后来,连笑也没法搞了,笑变成了疯,只剩下疯。笑也许还涉嫌幽默,还涉嫌知识、理解、意义之类过时的罪恶,疯则是笑的彻底平面化和即时化,只是纯粹声色的爆炸,与语言逻辑彻底诀别。我注意过老木的儿子多多怎样看电视,发现他躺在大沙发上,打一会手里的电子游戏机,又对屏幕里的无厘头看上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像屏幕里的男女们的那张脸皮之下,其实也无悲无喜——他们只是用极度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来疯,疯出挤眉弄眼和上蹿下跳,疯出各种仿悲或者仿喜的肌肉运动和声响效果:"你好呵哈哈哈",因为变成怪腔调,于是就有大笑。"我来了哈哈哈",因为配上一个鬼脸,于是也有大笑。

  哇——噻——

  耶——!

  多多叫喊着,仍然没有笑——哪怕屏幕里一阵阵播放出机械制作的剧场笑声,力图诱导和强制他笑起来。那些声浪录音就像在一条轮胎上猛烈胳肢。

  这条轮胎没有笑,但算是快乐过了,说"有味有味",然后一边吃草莓一边去打电脑游戏机。我问他到底有味在哪里。

  作为一个无厘头分子,他眨眨眼,讲不出什么道理,也不肩负讲道理的义务,只是一个拳头从膝盖边发力朝上猛击,满身武艺拿来吓一吓自己的样子,像电视中的演员们那样做了个硬邦邦的快乐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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