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虹影 > 英国情人 | 上页 下页 | |
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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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胡声凄凉忧伤,他希望这奇怪的音乐能尽快停止,起码不要这么单调。 他对付女人未伤过脑筋,该歇手时就歇手,从不会相思成病。他的初恋,是在大学三年级。没有到手之前,他有几夜都难以成寐。他发现把性弄到手,一点也不难。而且浪漫的神秘,很快被确实的性破坏,一次经验后,他就明白了:没上床之前,男人会头脑荒唐,因此,绝不能把荷尔蒙的冲击当做真的价值判断。 他不是每次都很清醒,每次还是有一段糊涂时间,只是越来越短。那第一次最长,是他追求女人,以后反转过来,几乎总是女人钟情于他,弄得生活中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之后他就学会毫不留恋地撒手而去。 有时他想,或许,他无法与任何女人感情保持长久的原因,不一定是他用情不专,如他的父亲,而是他对母亲范奈莎的感情。谁能在智慧才华上与母亲并列?甚至相貌上也不能比——他还清楚地记得二十多年前母亲惊人的美丽。这是他爱情上的障碍——他从来没遇到这样一个女人,或许永远不可能找到他母亲之外惟一的女人。 弟弟昆丁对男女之事一声不吭,秘而不宣,而他每次都闹得满城风雨,或是让对方闹得人尽皆知。他没有夸耀的意思,不知为什么总是到这种地步。 裘利安想起这些事,就开始写信。他给母亲写信从来都是毫无保留,坦陈细节到别人看了会发窘的程度。但写信者收信者觉得很自然。从他第一次性生活开始,他都详细告诉母亲。而母亲对他的坦率和信任,非常感动,把它看成他们母子情深的证据。 这样做,并不是故意的。 他一向听到母亲和阿姨在那批知识精英大学问家的男人堆里,说到什么“性交”、“高潮”、“肉欲”、“勃起”等等,百无禁忌,似乎在谈家常,而且评论这个那个的性表现,就像评论歌舞表演。母亲说过一件事,也是开布鲁姆斯勃里风气之先。在他出生那年,一个春天晚上,她和弗吉妮娅阿姨坐在客厅,正在争论,为刚发生的男女感情纠葛,心里有气。他们没注意,历史学家斯特拉奇正好进门,他手指母亲白衣服上的一点迹痕,问: “精液?” 一个词就把他们的恩怨化解了,他们全都大笑起来,一种神圣液体把所有困难的人际关系抹顺。自此以后,他们谈性、谈性满足,就像谈美的本质,就像谈艺术。她们把自己变成自然而然不受人为拘束的人,她们证明可以按自己需要的方式生活。 但是这一次他的笔在纸上划动得艰难,他应当说已经与闵有肉体的接触:她的乳房丰满结实,虽然他没有探进她的衣服里。但是闵远远不只是肉体感觉,在她的乳房之后,她是另外一种东西。 难道我爱上闵? 笑话。 他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任何女人。这该死的中国音乐太缠绵了,把他弄得没有必要的多愁善感。 走西伯利亚铁路的信,十四天到伦敦,来回一个月;走海路的信更慢,但似乎保险一些。所以,他就给母亲一周写两封信,一封海路,一封陆路。母亲隔得那么遥远,这点也影响他的判断力。当然母亲向来不给他出主意,只是鼓励似的说“真有趣”、“真想见见这个姑娘”,甚至说“身体这么漂亮,我可要用作模特儿”等等。可是在青岛,得不到母亲这种起码程度的回响,他觉得更难决断。 他几步过去,停了留声机。 房子里没了音乐,他的心和脑子都冷却下来:只是喜欢这个女人。的确是他在诱惑她,但只是出于好奇,想知道和一个东方女人做爱是什么滋味而已。 她是个著名诗人,有声望。有个教授丈夫,两人都是中国知识界知名人物,新月社的重要角色。外表上看,她多年的婚姻是成功的,外表就是婚姻的一切,在中国更是如此。那么,他有什么必要仅仅因为性好奇,去破坏这个婚姻呢?反正他绝不会和她结婚,即使结婚,也不会比她的现有婚姻更美满。有什么必要毁灭她明显很满意的生活呢? 仅仅是好奇。 如果如此,他想他可以抵制住这诱惑:他可以找个中国歌女做“妾”,有了结论,他心里就安定了。 裘利安已经学会三百多个中文字,听力好得多,会说一些最常用的话。这个好吃,那个不好看,等等,但是他也会拿起毛笔,浸上墨汁,写任何中国字,都那么美。中文字形的美,跟中国女人的诱惑,是一回事,一旦能勾勒外形,都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应该准备上课了,裘利安强迫脑子回到教学上来。他决定上课时讲些什么是真正的现代性,他的两个父亲的“形式意义论”。不过,中国学生还不可能接受形式比内容更具有意义,先跳过去。按原先计划,现在应当讲当代英语诗歌了。他从英国带来的艾略特的《荒原》,甚至庞德奇异的《诗章》,这将是两个炸弹,只是掉下时,不会爆炸。想想,他还是决定教容易些的《普鲁弗洛克的情歌》。 站在讲台前,他潜意识地扫了一下女学生的桌位,但没有闵,闵已有好几堂课未来。 敏感又懦弱,害怕生命浪费,又无奈于自己的生活之无意义,这个对爱情如此胆怯的“你”,是谁呢?当“你”被我邀请一起出去, 那么我们走吧,你我两个人, 正当朝天空慢慢铺展着黄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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