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虹影 > 上海之死 | 上页 下页 | |
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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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堇当没有听见他的话,接着往下说:“而是要派我用场。” 休伯特点点头。“你想必知道太平洋上空已经战云密布,日本派了最高等级谈判使节赶往华盛顿,这正是日本要发动对英美战争的最明确信号。盟军的势态,只能让日本人开第一枪。日本也肯定会偷袭,抢主动权。”他看着于堇,“我怎么想念你,也不会让你在这种时候,到上海这种危险的地方来。” “莫非――”于堇抬起脸来,干脆把心里话说出来。“已经到了必须我上场的时候?” “是啊!”休伯特长叹一口气,“手下的几名最得力的人,近几个月连续失踪,有去无回,不再听到他们的消息。说实话,我希望他们的灵魂已经升天,不至于在日本牢狱里受刑。” 这狠心话是不应该说的,他闭上眼睛,顿了一下,才往下说:“东京、沈阳、新京,青岛,几个小组都无法起作用。但是总部要求我动用全部力量,不惜任何代价和牺牲,必须尽早查出最紧要的机密:日本海军将在太平洋什么地方偷袭开刀。能挡住第一刀,下面的局势,就会好办得多――我们的线太长,从香港延展到马来西亚、新加坡、荷属东印度、菲律宾,偷袭任何一个地方,都将使我们全线危急。” “所以,你这个远东间谍头子,就准备贡献牺牲你的养女!”于堇用词很尖刻,语气却柔软。“你就为这个目的,把我扣在香港训练了三年多!”“如果我牺牲自己能获得这个情报,我宁愿马上自己去死,绝对不愿意让你有任何危险!”休伯特说:“你也知道,我已经无亲无友,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惟一的亲人。” “我只在你面前才诉苦。”于堇不无怨艾地说。“说是舍不得,还是生生折磨了三年。” 休伯特把餐刀放在于堇手里。她松开了,生气地朝墙边一站,那一幅油画风景是假货,离近一看,与真正的大师差好大一截。休伯特也站了起来,侧身看着她,像是自言自语:“人类生死存亡的战争,基督与反基督的末日之战。弄得不好,没几个人能活下去。”扣在香港训练了三年多!“”如果我牺牲自己能获得这个情报,我宁愿马上自己去死,绝对不愿意让你有任何危险!“休伯特说:”你也知道,我已经无亲无友,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惟一的亲人。“”我只在你面前才诉苦。“于堇不无怨艾地说。”说是舍不得,还是生生折磨了三年。“休伯特把餐刀放在于堇手里。她松开了,生气地朝墙边一站,那一幅油画风景是假货,离近一看,与真正的大师差好大一截。休伯特也站了起来,侧身看着她,像是自言自语:”人类生死存亡的战争,基督与反基督的末日之战。弄得不好,没几个人能活下去。“ 仿佛回到从前,休伯特常常在临睡前给她念的诗句。她十一岁,对什么事都感兴趣。十一岁的心飘满幻想,当时根本未记住,这时脑子却闪出来。于堇往自己的脑子狠狠地敲了一下,敲得她生疼。知道休伯特看着自己,却转过身,不让他看。房间里暖气足,热得手心有汗。这沉默可怕,加重了疼痛。 “行了,弗雷德,你知道我不喜欢听高调――西方式、东方式,都不爱听。但是你说的任务,我会认真的。告诉我怎么做吧?”就这么说了几句安慰似的官样话,她的疼痛轻了。 休伯特没有回答她,而是走到窗前。推开窗玻璃,俯视上海的灯海,租界区灯火稠密,接近苏州河北日占领区,灯光明显稀少。龙华寺方向,更是灯光少得可怜。 13、任务 外滩和这几条马路,几乎每一条弄堂他都清清楚楚,踩过他的足迹。差不多每晚,都有穿街走巷的小贩经过他书店的窗前,“香炒糯白果!香炒糯白果!香是香来糯是糯!”那叫卖声就是好听的小曲。 休伯特开的这家旧书店在上海算得上老牌子,二十世纪初前清时就开张了。九年后,准确说,是1917年,休伯特接手这家书店。开始冷冷清清,生意最好时店里雇了一个中国伙计负责整理书籍,兼带送货给有钱的买主。 二十年代上海爱书的西方人靠这家书店,上海爱读英文书的中国人也把泡在这家书店当作最雅致的消遣。1935年温源宁和林语堂创办英文文学杂志《天下》,要聚会又怕互相等,浪费时间,就全约在Scribner‘s书店,看书与等人互不相妨,人等齐了,再找地方喝酒不迟。 他这个老板不催不问,也捧着一本书在看,有时与这些才子交换一些新书消息。当时《天下》作者中有两个少年,钱钟书、夏济安,心高气傲,喜欢比英国文学名句的记忆力,相持不下时,就到他的店里来查,或者就查他这本活辞典。到三十年代后期,天下不宁,他也收束生意,只剩下他一个人经营。店里存书越来越多,只是买书的人不见增加。 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几十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这一生不会再离开上海。除了这里,没有其它城市他能称为自己的家。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疲倦。月色如清昼。空气里似乎萦绕着小贩的叫卖,那声调拖得长长的,让人觉得生活哪怕再不尽人意,还是太值得留恋。 一粒开花啊两粒糯! 两粒开花啊糯白果! 于堇过去先关上窗,免得休伯特患感冒。休伯特比于堇离开上海前是老了一大截,甚至似乎矮了一些。不过,她站在养父的身前,他还是高出她许多,而且背挺得直直的。她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亲爱的弗雷德,请原谅,都是我不好。”休伯特把手放在于堇的手上,转过身来。两个人坐回原位置上。于堇把壶里的最后一些咖啡给他斟上。 休伯特没有喝咖啡,觉得时间不能再由着他享受,他只能进入主题:“近日日本海军的密电通讯,全部换了新密码,一时无法破译,但是总部发现其中有一个词,Kabuki,出现频繁。”于堇想也未想就说:“Kabuki就是歌舞伎。”刚说完,她才想起这话根本不用告诉休伯特。她为自己本能的卖弄脸红了。 休伯特没有为于堇的话停下来,继续往下说:“电文好像是说日本几个著名的Kabuki剧团将出发到各地劳军,但是电文加密,以及出现的频度,可以判断,哪怕有劳军此举,也是一个幌子,这神秘的Kabuki是一次行动的代号,很可能就是日军第一次打击的目标。”“我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个‘Kabuki’究竟是在哪里演出?”“是的,而且要快。据情报,日本五艘航空母舰,以及一批大小军舰,从十一月中旬起就不见踪迹。估计已经集合待命,或已经出发――让我们称之为F集群――可能已经潜行在太平洋,准备进行最猛烈的偷袭。估计一两个星期之内,‘Kabuki’就会被日本海军的俯冲轰炸机摧毁。如果我们不能做事先防范的话。”于堇手指交叉,沉思起来:此行任务的严重,已超过了她的猜测。她说:“几万军人的生命――”休伯特神情严峻:“不,整个战争的胜负,多少世代――”她发现自己像一只绝望的蝴蝶在高压电线上扑闪着翅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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