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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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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月桂哈哈笑出声来,“别瞎闹了,没有的事。” “说了,你别不高兴。”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你说的是我配不上他,还是他配不上我?” 新黛玉知道说错了,连忙说:“不是这意思。” “我与他总像这桌面与桌底,两个面,难得见到。不过这不是理由,”筱月桂对新黛玉说,“你明白,这不可能:我这副色相是要卖钱的,他那副扮相加武艺,也一样是卖钱的。我们互相卖给对方,两人都不值钱了。” 这话让两个女人大笑起来。她们举起酒盅,碰了碰,一口干了下去。筱月桂心里却未笑,她和他都还像当年在新黛玉手下那样,都是为嫖客当差服侍的人,没有什么出息。 与新黛玉分手后,她坐在马车上,心情不好,便绕道看街景。路经张园,她叫马车停。她走进张园,这儿常有品茶会。西洋式的楼台,与江南一带的园林风格不同,让人觉得新鲜。 园子里处处可见池水,漂浮着荷叶莲藕,树木都是少见的名贵品种。她走过一座木栏石桥,觉得这儿有些像常力雄家乡的园林。 她每次来,就会想起常爷。她一个人的时候,就免不了想念自己一生中的第一个男人。而一旦黄佩玉不在身边,却完全记不起来他这个人。黄佩玉是读书人出身,应当比常爷更知书达理,可是她从未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黄佩玉占有她,就像占有这园里一朵最有名的茶花,不带有感情。 他喜欢在她的上面,她变换姿势,到最后他都会在她上面,压着她,从第一次开始,以后便成习惯。他咬着她左手臂上那文身月桂花,咬得她痛得大叫,他看着她左右痛苦摆动的脸,便在那一刻泄了。 伤上加伤,痛上加痛,这时候她看见自己是不情愿的。只有一次,黄佩玉感觉到她的情绪,告诉她,他在外面承受东西太多,到她的床上就是需要来放松。这句话她懂。自此后,她都在与他做完事后,小心周到服侍他入睡,脸上心里都做到没有一点怨气。 黄佩玉的占有欲,倒不是有意欺侮她一个人,他为人一向如此。不过这样一来,常力雄在她心里的位置越来越重要。经常,她与黄佩玉在床上时,常力雄出现在她的心里,她强迫自己想像是常力雄在与她睡觉。 她现在才明白了,如果真正爱一个男人,在快乐的巅峰,便会产生幻觉。跟常力雄一起,她每次都险险地晕过去,而在那几分钟内,她会有非常奇怪的感觉,有一次印象极深:她在旧城城墙上等待常力雄,杨柳依依,暖风扑面,久等不来,忽然她明白了应当脱掉衣服。果然常力雄的双臂从背后抱住她,几乎要把她的身体夹碎。也不问她一声,就同她一起跳出城墙,翻滚着往下落。最后他们落到一个开满荷花的池塘上,她的脚掀动荷叶,荷叶弹了起来落了下去。他们抱在一起,变成荷叶上的两颗水珠,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合在一起。 从这样的幻觉中醒过来,她觉得无比的享受,抵达到该满足的止境。她在黄佩玉身上很难取得快乐。不过,只要她能误认为是常力雄在她身体里,快乐的感觉便像风中之鹤,展开双翅,等着掠过千万丈倾洒瀑布的峭壁,在那一刹飞起来,又会突然跌下波涛间的低谷。她充满欲望的身体便抛向岩石,像一快干燥的树皮,陡然撞得粉碎。以前那种美妙绝伦,只能如一粒安慰剂,在她的回忆中医治自己。 那个月,她与常力雄成天泡在床上,有一天新黛玉故意以端汤为名闯进来,正好帐纱未放下。两人正在做事,常力雄在上面,她在下面,早已羞红了脸,眼睛躲开不看新黛玉。常力雄却不放开她,当没有看见新黛玉进来一样,他肌肉强劲,双腿反而把她夹得更紧。 “我端来了点汤。”新黛玉自己倒不好意思了,她是妓家鸨母,一向不忌讳看到这种事,可是床上这两个人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而且这个男人又是常力雄,她受不了,只是自我解嘲地又说一句,“我送汤来。” 常力雄的手正抓在她的乳房上,“汤,好,那给我喝。” “我给你搁在桌上了。” “没看见,我口渴,又忙不过来。帮个忙喂给我喝!” 新黛玉没法,只得红着脸坐到床边,把托盘里的汤端上给常力雄喝,他喝了一大口,喝第二口时便用嘴送给躺在身下的女子。两人继续做,新黛玉不敢走开又不敢留。而常力雄这戏剧化的袒露性欲的阵势,把他身下的女子的心捶得像鼓一样震荡。 这一次波浪持续在峰巅上,一直到两个人都忍不住高喊起来,惊天动地,轰然炸开粉身碎骨之后,两人喘成一团,遍体汗水,身体未松开便坍倒成一团,昏了过去。在几分钟的昏迷中,做好长的梦。心和天空很像,没有中心,也没有边界,洒着阳光的海面,一波一浪永无结束,她在幻境里甜蜜地笑了。 此情此景,把一辈子见惯风月的新黛玉看得目瞪口呆。事后,新黛玉拦住她,酸酸地说:“舒服死你了,小贱人!” 一直到现在,新黛玉还拿这事开筱月桂的玩笑,怪怪地说:“那天的满足,你给黄佩玉三分之一,他的骨头都会酥成泥了。” 黄佩玉与她就像蜻蜓点水,除了第一次在旅馆,因陌生而产生的刺激,以后他一夜很难有第二次来事。为了取悦黄佩玉,她尽心服务,也想让自己快乐,却越来越不成功。她的身体如一条有病的鱼无法腾飞,总是在浪峰未到达之前就先落了下去。 她在心里遗憾。她一生的性经验,开始得太美妙,太兴奋,自从常爷惨死后,这么多年,就从未再重临那神奇境界,哪怕她在心里对自己叨念:“我要谢谢黄佩玉,他对我有恩。”一样没有用,再真诚也没有用。 张园里游人不多。她走进一个亭子,看到池水对岸有幢房子,似乎里面座无虚席,连外面都围有一群人。她走过桥,挤进人群,看见厅里有一剪短发的清秀女子戴着眼镜在发表演说,听者多为女人,还有洋女人也在听。 “妇女自身的原因,造成了妇女的命运。”她最多只有三十岁,声音很亮,“这天下是男人的,男人只管要‘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我们女人自己呢,我们的确缺雄心,目光琐碎短浅,遇事没主见,拱手求男人做主。我们是没有主人便难受的一群没出息的奴隶!” 筱月桂问一旁的短发女学生:“那人是谁?” 但是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听,生怕漏了一个字。她再问了一遍,那个女学生侧了一下脸,看到她富家太太打扮,掉过脸去,不屑答理。 那演说的女子激昂起来,“我们要打倒不平等的男权主义!社会上打倒男为女纲,家庭里打倒夫为妻纲!” 筱月桂等讲演结束,走到那个依然被人围着的演说者跟前,说她能不能问一个问题。这女人大概很少见到她这模样的听众,说请问。筱月桂就说:“你说得很全面,但不知为什么你避免提男女之事。你说,在床上,要不要打倒男为女主,女凑男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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