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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情况紧急,不准违令!”

  他们已经迅速退到了随后赶来的马车上,黄佩玉掀下车夫就跳上驾驶座。三爷和余其扬纵身跳上马车蹬板,一边继续开枪,常力雄在马车后开枪,保护车子向前疾驶。那车夫吓得抱头飞奔,正冲向刺客方向,被子弹击中,大声惨叫倒地。但是马被枪声惊了,腾起四蹄来。

  黄佩玉抓住辔索,狠狠挥鞭。在鞭声枪声中,马嘶叫起来,然后直冲出去。有三个刺客冲上来想挡,却被撞倒。

  马车飞速驰走,常力雄却暴露出来。他马上撤回轿车方向,就在这两秒钟之内,所有的火力对准了他一个人,他立即滚在地上,但腿上已中了枪。他跑不动,只能顺势侧趴到墙边还击。

  一品楼前,早就黑灯瞎火。院门大敞,里面传出一片女人的哭叫声。常力雄顺墙蹲起,想朝一品楼的红门靠拢,可以闪在门后。就在他稍起身时,右胸被击中,翻倒在地。

  忽然,一品楼门内灯光大亮。小月桂挣脱开拦住她的佣人,不顾一切地飞奔而出,站在常力雄前面的枪阵中挥手大喊:“别打了!”这时她左肩挨了一枪,身体一歪,但还是站立着,“男人都死光了,还打什么?!”

  枪声停息,那些暗杀者似乎明白过来,一些黑衣人扛着几个伤亡的伙伴迅速在街对面的巷子里消失。

  小月桂脸上有血污,衣服上的血也在往下淌。

  她转过身,蹲到常力雄面前,赶紧把他抱在自己怀里。新黛玉也赶出来,用灯笼照着垂死的常力雄的脸,他一身都是血,胸口正中的血在泉水一般往外涌。小月桂赶紧用手按住他的胸口,滚烫的血从她的手指间往外冒。她竭力稳住自己,但眼泪先滚下来。

  常力雄望着她,嘴张开,却说不出话来。他呼吸已经很困难,握住枪的手动了动,眼睛还是盯着小月桂,好像是叫她拿起枪,为他报仇。小月桂把枪拿在手里,常力雄眼睛大睁着,就断了气。

  “常爷!”小月桂叫了一声,满眼金花乱转,突然一下歪倒在他身上,不省人事。

  远远地,传来秀芳哭叫的声音:“小姐,小姐。”

  新黛玉在指挥:“赶快把两个人都抬进屋里。”

  小月桂觉得胸口压着一块铅,透不过气来。难道天真塌下来?那边新黛玉的声音渐渐远了:“快,快去师爷家,叫他赶过来!”

  第五章

  小月桂一身内衣,躺在床上。李玉告诉她,常力雄的尸身昨夜已经运回常府,那里已设下灵堂。她差李玉和秀芳准备祭品,代她送去。

  她们回来说,多亏常爷的管家老五会行事,收下了祭品,若是那些姨太太,没准会踢她们出门。小月桂知道自己的身份,她的确是被常力雄抬举了,摆脱丫头地位才没多久。但她还算不上外室,甚至不是书寓小姐。既是女流,自然不是友人弟子,只是一个月来几乎天天与常力雄睡觉的丫头,真是不伦不类。她只是佯装不懂规矩,才敢差娘姨去吊唁。

  “常爷家真是大,里外有三道门,七拐八拐多得弄不清回路了,来的人真多。”李玉说。

  小月桂只当没有听到,常力雄另有一个“家”,这事情她无法想像。

  常力雄的正室,五十来岁,生得倒周正,已是老太婆了,一身丧服,头上也系着白布,哭红了眼睛,端正地站在堆着鲜花的灵柩前。那口檀木棺材据说是全上海最贵重的,几个偏房倒是按规矩没有出现。

  麻脸师爷和洪门几个首领在帮着张罗。不时有上海滩的头面人物遣仆佣担挑祭奠品来,甚至有送金条银票的。黄佩玉亲自送来挽联:“一代英雄名垂千古,盖世豪情流芳万年”,横批:“壮志未酬”。

  洪帮的弟兄进门,见灵位就拜地行叩头礼吊祭,到常力雄的正室面前,跪着叩头,然后一一走到祭厅两侧。在一个房间里,师爷和洪门众头目已经到齐了。

  有人凑近师爷耳边,“打听清楚了,青龙头这次出手太厉害。”

  师爷说:“几方面都断定是他们。青帮洪门,虽不共其事,如此暗算火拼倒也不多见。这次肯定有人主使,就不知幕后是何人。”他一挥手,声音慢了下来,“不过也只有抓到一两个头目才能弄清。老三老五,杀公鸡!血祭老大,此仇必报!”

  三爷是个干练的杀手,他叫拢人马,一一布置起来。

  顶马开头,出殡行列出了法租界,源源不断有人群跟着送丧仪仗队伍,上海滩活过百岁的老人也未见过这么隆重的葬礼。

  卖报小贩高声叫着:“帮派火拼!”“工部局抗议!”“上海滩老大惨死非命!”

  葬礼的确隆重,所有参加者全部黑衣黑裤,扎在顶马灵柩和花圈包括陪葬品上的布绸,全部白色。

  绵长的送殡队伍中没有一个女人,一律男人,排列齐整,步伐一致,仿佛不是葬礼,而是有意向对手宣战似的。在送殡行列中,黄佩玉庄重执绋,面无表情。三爷手持出鞘之剑开路引棺,除师爷外,洪门众兄弟大都是短打扮,腰插利器,脸色铁青。

  灵柩上的帷旗在秋日的细雨中打湿了,飘不起来,纸钱在十里外滩纷纷扬扬,有的落到了黄浦江面。

  常力雄的灵柩在老家松江安葬,由大太太和管家带着一家子护送回去。

  雨终于停了,天还是阴阴的。有几个送殡的男人回到一品楼书寓,已是中午。一品楼里外悬挂着为常力雄吊唁的白布,依然未挂彩灯。所有的小姐闭门不接客,也不出局。

  小月桂想起床,却被秀芳按在床上休息。秀芳去倒水,房间里就小月桂一人,她起床,扯了件衣服搭在身上,到梳妆台前照镜子:脸太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乌黑的长发直接披在肩后。那夜人人都在忙着常力雄的后事,一品楼两个受重伤垂死的伙计门卫,还有车夫,都未能救过来。小月桂左肩膀的枪伤,先用止血的金狮毛和布条扎住,到早晨医生才顾到她。清洗消毒后,上了药,包了纱布。医生说:“幸好子弹穿过未伤骨头,不过沾不得生水,要仔细将息养伤,弄不好这只手臂今后就废了,举不起来。”

  但是小月桂躺不住,她对着镜子原地走一圈,再重新看镜子,里面多了一人:李玉提着箱笼进来。

  她把饭菜摆好,才说:“月桂小姐,别起床。躺回去,我来喂你。”

  小月桂摇摇头。

  李玉硬是把她扶回床上。

  “你已经两天没有吃饭,这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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