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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即兴演说

  缆车下山和上山同样速度。出口正对着一大墙良县游览图,彩色图案,那上面标明有多少景点是名胜。柳璀想,即使时间还有些,她也不会有兴趣去看,在这个良县,她无法旅游。她在月明的案头取了一纸,简短留了一条,说来过,可惜未遇。但最后她还是将字涂掉了,只划了一个“?”。连这个“?”也用墨抹掉了。

  下午五点三刻,柳璀才回到旅馆房间里,看见李路生穿着一套黑西服,逆光坐在沙发上等她。他的手臂撑在胸前,看长江从桔红的天际流来,在泛黄的天际消失。

  她知道丈夫从来没有欣赏风景的兴致,他是一个理智的人,认为一切都是可证的,不可证的必然是人有意无心的误区。时间是会涤荡一切无知与无理,因此新的世代就是比古人高明。

  她向他抱歉,说晚了。

  李路生没问她到哪里去了,说是晚宴延到六点半,下午的会谈进行得不错,占了点时间。所以,他让她赶快整理一下,说衣柜里为她准备的衣服。他走进浴室自己去整理,等他走出浴室,看到柳璀依然坐在床边恍惚神情,有点惊奇,走上来耐心地对她说:

  “小璀,上妆吧,我一直在等你,先试一下衣服。”

  她打开柜子,挂着一袭桔红丝缎旗袍,色彩很鲜丽。她转过头诧异地看李路生,李路生笑了,“不喜欢吗?”

  这是他特地关照人买的――下午他经过这酒店一楼的衣物店,忽然想起柳璀没有晚宴的服装,那种知识分子的套装当然可以,但是她的套装颜色大都太暗了一些。他走了进去,看中这件旗袍。就让阚主任去代为买了,让酒店烫了一下,送到房间挂在这里等她来穿。

  她看着旗袍,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这旗袍式样有点时髦,两侧开叉太高,而且肩切得很靠里,是那种露肩服。她很少穿这么显露身段的女性化服装。她从行李箱拿出咖啡色高跟皮鞋,脱了便鞋穿上,这才把旗袍放在身上,走到镜子前。

  “我本来是想让你惊喜一下。”他说,“我记得你在美国时穿过旗袍,很迷人。”

  她没想到他还记得这种事,应当表示感谢才对,她说,“那是旗袍还没流行的时候。”

  “若不能在潮流之前,就决心在潮流过后。”他笑着说。并告诉她,一楼店里说不合身可以换,但她得动作快点,不然店也要关门。

  没那么讲究,她从来不在衣服上费心思。但是她把外衣脱了,像跳水者一样伸出手臂探进旗袍里去,第一个感觉是紧了,有点透不过气。但是他帮她把拉链系上,却是正好,贴身合适,恰好遮住膝盖那儿摔坏的青块。

  李路生很得意,说他有眼光,妻子什么地方几寸几分他还是记得住。

  柳璀说,“请饶了我吧!”她抬起手臂,这腋毛得除掉。她让他把剃刀借她。他有点着慌,“我来帮你,别弄破了。”两个挤进浴室,把上身解开处理这个应当女人自己处理的事。

  然后她梳了头发,喷上摩丝,不让头发乱飘。她飞快地化妆,觉得做个女人真麻烦。这想法有点奇怪,不过她想,或许我本来就不应当是女人,前世根本不是女人。

  但是她看见镜子中的自己,身材修长,面目一新,尤其是这桔红,鲜丽却不艳俗。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打扮起来,感觉自己还算是漂亮,好象十多年来脸和身段都没有什么变化。在这点上,她有些像母亲,年龄不起作用。对此,她很高兴,听到门外丈夫的脚步,手机嘟嘟不断的叫声,丈夫往往只有一句话,甚至一个词的回答,觉得他还是爱她的,起码够耐心的,就对门外说,“我好了,准备走吧。”

  眼光齐刷刷冲着她而来,柳璀这才发现自己被李路生挽着走进宴会厅。她本想把手从他的臂腕里抽出来,但还是忍住了。这些人这么看她就不成话了,偏偏她四顾时,看到眼睛都对着她。她想起他的话,好多人就是想见见我夫人。心里喊,糟了,这下自己走进罗网了。

  等到坐下了,她看四周,没想到这金悦大酒店还设了个大厅堂,两面全是落地大窗,每桌都摆着鲜花束,粉色的餐巾叠成鸟形插在高脚香槟酒杯中,所有侍者全身穿白,乌黑领结,相貌也像选过的,一式周正年轻,像是经过专科学校训练过的,背景音乐竟是肖邦小夜曲。这么像模像样的宴席,恐怕科学院也没有这个架式,她想。虽然院部的宴会她根本没有去过,无法判断。

  良县的什么人物在台上,大概就一直在等李路生进来。她想,这倒是她的不是了,她磨蹭得太久,别人可能以为是路生摆架子,让这么多人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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