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虹影 > 孔雀的叫喊 | 上页 下页 | |
三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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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姨下了几级石阶,跟着人群走,觉得红莲看见了她,被人抬着走,眼睛却直望着她。她觉得很恐惧,双手护着她的大肚子,往后退了几步,但是红莲的眼睛还是望着她,好象要她负全部责任似的。 街上挤得像煮开了锅的沸水,人们乱吼乱叫,警卫班开道也很难通得过去。街一边人看淫妇过了瘾,还要挤到另一边看无耻和尚,看过无耻和尚的,还要挤过来看淫妇。赶集的农民,镇上的市民,一个个都想钻到前面,朝两人吐口水,扔臭菜帮和臭烂布鞋。有的人还用尖石头砸他们。 陈阿姨看到这两个人头上身上脸上,挂满了口沫和浓黄的痰,石头打出的血,顺着往下流,样子惨不忍睹。挤到武装部前面这一段街时,人更多,很多老百姓跑上去又卡又捏,抓红莲的两个奶子,抓和尚腿间的那蔫成一团的玩意儿。警卫看这阵势,无法无天,根本拦不住,只好不管,人们闹得更凶。街上一个女人竟然找了根擀面杖似的东西,去捅红莲的下身,捅出鲜血来,周围一片喊好。 红莲嘴都咬出血来,眼睛却还在人群众中寻找,还是找到陈阿姨,盯着她就是不转眼。红莲原本水灵灵的眼睛,此时露出疯狂的绝望,却没有求救的哀怜。她不明白为什么红莲就盯住她一个人看,即使她偏过一点脑袋,也能感觉后脑骨被盯着,阵阵发麻。这街上红莲认识的人应该很多,改造班的干部也有好几个在场,怎么就盯住她看呢?除了平日她待红莲比其他人要和蔼一些外,她没有什么与别人不同,难道这就是理由?而且红莲那眼神怪得过分,丝毫不变,狠命地盯着她,仿佛要钻入她的肚子里。 她吓坏了,不敢与红莲四目相对,掉过脸,朝武装部的院子走。可是她感觉到红莲还是盯着她,就在这一刻,肚子像刀割一样唰地一下尖痛,紧跟着羊水流出来,孩子在肚子里直踢猛抓,裤子湿了,她用手一摸,发现是水里夹带着血,当时就晕倒在台阶上。 同事把陈阿姨抬回家,齐军医也赶来了,她不知齐军医手忙脚乱地在准备什么。同事赶去叫老陈回来,说是他妻子恐怕是难产,母婴性命都怕保不住。陈阿姨过了好一阵,才醒过来,听见了,连忙阻止同事,“告诉他一声就行。” 外面一直闹哄哄,口号声传来。说是在开公审大会,她知道老陈在这时候走不开。女人生孩子就是受罪,命硬就能活下来,命不硬丈夫也没办法。 但是老陈还是赶过来,他很着急,蹲在床边抚摸着她的头,一点不像平时那种粗心样。外面轰闹的声音更大,她没法听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见她痛得脸都变形了,老陈急得直在屋子里走动,六神无主,冲动地捉住她的双手,放在胸口,对她说,她和孩子若有三长两短,他也不肯活了。 她听了这话,泪水顺着脸颊淌。但不到一会儿,老陈就被叫走了。她咬着牙齿,忍着痛,一想到红莲的眼睛,盯着她的奇怪的样子,她禁不住浑身发抖,仿佛看见红莲就站在面前。“你看见了吗?”她问扶着她双腿的女同事。 “看见什么?”女同事说。 她定眼一看,床边确实没有红莲。可一会儿,红莲又出现了,她吓得昏了过去。 突然传来了枪声,是一阵枪声,然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哄叫。 她听不清他们喊什么,看公开处死犯人的人总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喊叫。突然枪声又响了,一枪接一枪。她觉得这枪声是朝她而来,很近,很直接对准她而来,枪声就在耳边,她腿间有个东西拼命往外窜,她大喊着,那东西不顾她痛,往外窜。只是钻不出来,把她顶得无法呼吸。 这样过了好一阵,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却听到有人把齐军医叫走,齐军医只好交代几句话给几个女同事,就急匆匆走了,没有再回来。眼前一片漆黑,真不知在什么地方,真是如同下地狱一样可怕,她禁不住拼命摇头,要滑出那可怕的漆黑。最后她终于停止了叫唤,晕死过去,好象自己头上挨了枪子儿。 等到她醒过来,月明已经生下来,一个女同事捧给她看,一个胖乎乎的儿子,浑身粘着血,还未来得及洗干净。女同事告诉她,原先齐军医说是胎位不正,一直在设法掉转,所以不敢走开。医生不在,大家都已经绝了希望,难过地等着她和孩子最后咽气闭眼。没料到孩子却自己顺产生了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娘儿俩能死里逃生? 她抬起身子找老陈,老陈不在,过了一阵才汗淋淋跑回来,看到她们母子俩,样子却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高兴。 她问他:“怎么啦?” 他说,“两头顾不上,真是对不住!”他情绪大变,抱着她哭了出来。“真没想到,你们娘儿俩都好好的活着!” 但是他又不得不急着往外走,只是请几个女同事帮着洗冼弄弄,让陈阿姨好好睡一下。 陈阿姨刚睡了一会,同事给她端来酒酿荷包蛋。她模模糊糊听见周围人在说,她临产时,齐军医被叫走,因为柳专员爱人也发生了难产,而且现在正带了医生搭上轮船,急急赶到重庆去。 陈阿姨说,“结果,你知道的,我们母子俩,你们母女俩都是一切平安,一场虚惊,你母亲却吃了大苦头。不过我们的苦更长:老陈后来挨了组织上严重处分:对敌斗争不坚决,在运动紧要关头立场不稳。” 她说老陈到后来才告诉她,原来半夜赶山路,路上还牺牲了一个战士。柳专员拉出去的是警卫排组成的骨干班,士兵也和老陈他们一样不知道具体的任务。他们走进山里,月亮就被云遮住,而且细雨绵绵,山石路很滑,听得见猿猴或其他野兽的嚎叫。幸亏老陈预先布置了,一律只带手枪,轻装前行。 突然,在最前面的士兵惊叫一声,滑倒在地,然后就消失了。他们用火把一照,才发现这里路过分窄,下面是悬崖乱藤。那些士兵议论纷纷,说这条路平日下午四点后就不敢走,太阳下山后更没人敢走,这儿阴气重。老陈命令下去一个人,看看跌得如何,设法救上来。 柳专员瞪着眼睛说:“不会打仗了?” 老陈咕哝说,他不知道这在打仗。他不顾柳专员的脸色,还是留了一个士兵在此,等天明看情况。其余继续赶路,直奔南华山中水月禅寺去。 到庙里,只见和尚坐着在打禅。柳专员命令先抓和尚,罪名是窝藏土匪――以前的确有土匪逃到过禅寺。他们把和尚架回来,顺路到城外的一个土地祠,那是土家人扎堆的地方,不会引起人注意。红莲已经被抓到那里等着。 柳专员就作布置,叫老陈和支队长处理武装押送,清晨六点半进城,而且像乡下人抓奸那样处置。 老陈问了一声,“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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